在诺兰都没法创造票房奇迹的后疫情时代，雷德利·斯科特老爷子放下身段，把一个雾霭沉沉的异星故事直接甩给全网用户。无神论逃亡者的异星殖民史诗，人造人与保守派宗教后裔的文明冲突史，还有啥比这个更过瘾的吗？科幻迷翘首以盼的Sci-Fi 版《权力的游戏》似乎近在眼前，你只有一个HBO max 帐号，或者几个进度条的距离。好多观众被紧凑的第一集惊艳到了。异星，孕育，离奇死亡，宗教惨杀前史，以及最后母亲化为Necromancer 的暴走。星光、雾气、废墟，最后血浆满屏，似乎除了双膝跪地给出五星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他毕竟是雷德利·斯科特啊，导演了ABCDE，定义一个时代的人。雷老爷子放下身段来拍网剧，对那些玩手办的，圆环套圆环的，可不是降维打击？并没有这样的好事。IMDB 上第1集Raised by Wolves 获得了8.7的高分，而第10集The Beginning 带着刚刚出炉的热气，分数已经跌到了7.2，无限逼近一部庸作。这个锅，后面几个工具导演能力平庸，自然要背一部分。可马丁斯科塞斯《大西洋帝国》与大卫芬奇《纸牌屋》同样是放养的孩子，两部剧集第一季可都是封神的评论。Raised by Wolves，它糟心的中文译名《异星灾变》已被吐槽无数。甚至一季过后，任何「灾变」都未发生。相比之下，关于罗马建城「母狼乳婴」明确的指涉，即对应片中的两对错位的关系——被AI 抚养长大的Campion，以及被伪装父母的无神论者Caleb 和Mary 保护的Paul。同样错位的关系，还有母亲Lamia 体内被植入的胚胎，以及Tempest 被教会高层在休眠之中强奸怀上的孩子。可以看到，片中所有的「孕育」与「抚养」的关系，几乎都存在错位和扭曲。它合理的译名似乎应为《异种》（叫《异星异种》海因莱茵迷会和我拼命）。狼与人类，AI 与胚胎，非血缘关系的父母与儿子，最后则是非自愿的受孕。这种拧巴的情节让我突然开了一个脑洞——对于雷老爷子，Raised by Wolves 是否也是一个影像工作者生涯之中，「异种」一样的存在？穷困剧组的生意经文本上，第一季与其他科幻作品海量互文和各种语焉不详，给粉丝留下了巨大的解读空间。这种「不明觉厉」很大程度上维持住了口碑，否则，以s1 的质量，各个平台的分数可能更惨。第一季的剧情上有大量奇怪的科幻子类型杂糅。地球上的前史是个战争片，虚拟空间与AI 桥段有赛博朋克味道，而异星部分，则是传统家庭伦理片的换皮。甚至Tully 的鬼魂也为它增加了惊悚片的成分。这种「叠罗汉」的背后，是海量加入的「新设定」。母亲洋葱一样的身份一层一层揭开：照料者、战争机器、被修改阵营的战争机器、胚胎容器；如此复杂的命运发生在同一个人神上，内容已经足够撑起一整季的。而生活了12年的星球，则会准确地在密特拉教飞船来临的那年，才发现之前给孩子吃的食物受了辐射沾染，然后类异形生物突然袭击，对热带的探索突然提上日程，鬼魂开始侵扰每个人。那抬脚就能满天飞，没有任何天敌侵扰的12年里，母亲到底在忙什么？孩子会睡觉，会成长，当然死掉一些之后也没那么费精力了。您请两天假飞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不好吗？一切问题集中出现，危机层层叠叠，未知嵌套未知。剧情峰回路转的字里行间，其实是充满算计的四个字，「编剧手法」。大量的新设定，不断的POV视点转换，让观众的注意力始终处于统合大量信息的紧张状态。印象里只有第五集，母亲在虚拟空间中，与改造者的感情戏用了比较大的篇幅，其余的集数全部是大量切片式平行剪辑。这种「信息过载」让普通观众醉心于情节上的过山车，而目的很简单——在影像语言上，最大程度的简化。再说难听点，就是偷工减料，糊弄事儿。稍微抽离一点剧情，数一数第一季中有几个场景，会发现，真是少得惊人啊。大量情节发生在虚拟空间、父母搭建的村庄（包括田地、主屋、圆形房间、仓库几个场景）、密特拉教飞船废墟这三个地点，最多再加上一个多面体的神秘建筑。路上途经沙漠、树林、荒原，道具组都省了。我们看到的就是，在A点吵一架，在B点一场枪战，路上还要拉拉扯扯地讲一些并不会被执行的大计划。角色一直要处理眼前最紧张的矛盾，而从没有长线、大型的行动——因为过于单一的视觉元素支撑不起来。所以本剧中，你看不见《权力的游戏》那种罗织缜密的大计划，没有陌生行星奇异景观和生存难题，更缺乏宏大的科幻命题，那种渺小人类与无垠时空之间永恒的张力。为什么没有这些？很简单，省钱。抛开剧集给你预设的宗教梗（相信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深刻），故事绝大多数矛盾都是几个人类和仿生人之间，互相殴打，争风吃醋，你怀疑我心仪他，我痛恨他钟情你。多人在线4K 密室逃脱，一个一个死配角，几个主要人物在三四个地点反复横跳，找道具，救孩子，杀仇人，活脱的一部宫斗戏。「信息过载」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台词密集。演员几张嘴，所有事情都要聊出来。结果就是一部本应很多动作元素的片子里几乎没有动作设计，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话。母亲你是仿生人啊，进了虚拟空间还要用你的人造声带感叹几句「啊这个地方我似曾相识」是为什么呢？作为一个至高科技结晶，话痨程度和我家扫地机器人差不多了。所有剧情靠聊出来、吵出来，伴随着让人视觉上很容易疲劳的近景和面部特写。除了那些根本不算数的超大远景山脉空镜头，这剧一半的镜头量都是贴着人脸拍的。前两集老雷掌镜，尚有一丝科幻片节操存在。后面彻底堕落到网大水准。当然，稍微为团队找补一下。可以看出来这个剧组没什么钱，而且还要老雷用一些奇观性场面为前两集打下不错的观影基础。最终效果是，前两集应该花掉了多一半的经费，后面大家只能因陋就简地过日子。下雪的天气特效都只敢拍近景，雪花飘向镜头都能感到一种CG 素材库的廉价感。场景自然是能复用就复用，对话能多说就多说几句。加上多拍一些孩子跑向远方，反打父亲母亲失落的表情，每拍摄一秒的素材，都是经费在燃烧的声音。最后，去掉了视觉的新奇，替代以过量的文本，这就是所有电视剧的套路。很多人对老雷「电影感」的期待彻底落空。整整一季下来，真正用试听语言叙事的，可能只有Tully 鬼魂的一些恐怖片桥段。其余的，只有各种手伸进仿生人身体，配合黏糊糊的音效这些小小伎俩。当然，太多的新设定展示，太少的有效剧情，也造成了这个故事根本不可能有个阶段性的收尾，甚至最后一集抛出了最多的变数和设定——工程师，尼安德特人，飞蛇。虽然让观众有了一点把几个剧情点统一解释的希望，但……谁知道第二季什么时候来呢。总结，一部10集的预告片，给我的感觉就是Kepler-22b 行星上那些幽深的巨坑，digged by Ridley Scott。 别闹了，仿生人熟悉雷德利·斯科特的科幻电影，都不会对仿生人的概念陌生。《银翼杀手》中，鉴别仿生人要通过复杂的问题设计和虹膜测试；《异形》第一部中，直到仿生人死亡，其他船员才意识到公司放了个仿生人在他们中间；到了《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里，法斯宾德所扮演的大卫，以创造自己的造物主——人类的身体为容器，创造了新的子民，也就是最早的异形。此时，大卫拥有终极的、造物者的理性，已经是一个接近或试图成为「神」的存在。雷德利斯科特的仿生人，本身就不遵循严苛的科幻设定。他们拥有极高的拟真度，可以在绝大多数场景与人类无二，用逆天的运算能力模拟各种人类情绪和行为。《普罗米修斯》《异形：契约》中的大卫，作为韦恩集团最完美的仿生人产品，已经成为了完美的人类形象——无尽的体能，超强的恶劣环境适应性，永不衰老，以及强大的判断力与冷酷的执行手段。区别于常人的特征，可能正是这种绝对理性的完美。但大卫对于被自己杀死的肖恩博士（《普罗米修斯》女主，在《异形：契约》之中被发现已经死亡），似乎存在超越了仿生人常规感情，生发出一种依恋。仿生人感情的边界，一直是老雷刻意模糊的地方。此时，似人而非，这种模糊性成为了他很多创作之中（特别是《银翼杀手》）最大的张力所在。但这种模糊性与高自由度，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异形》系列很多剧情问题的根源。而在Raised by Wolves 之中，误解与滥用达到了灾难的程度。本剧之中，父亲与母亲却有着大量囿于人类情绪的表达。母亲对于孩子数次发火，暂且强行解释为对人类抚养环境的模拟。孩子去世的悲伤，也可以理解为「任务失败造成的低价值感」。这些都是简单、直观的感情活动。但在虚拟空间中，爱上改造自己的程序员是怎么回事？对于爱情、交媾这些无比复杂的生物行为，两排输出口长在腹肌上的杀人机器，真的可以理解吗？更夸张的是父亲。作为一个服务型机器人，不好笑段子播放器，父亲会说出「你与其他人曾经交配这件事，让我感到诡异地被他人取代了。」这样的台词。父亲这个角色，他在部落之中的角色并没有「丈夫」的层面。为了父亲这个可以被成为「嫉妒」的，看似简单的情绪，他的数据库里应该有人类一整套婚姻家庭伦理，以及无比复杂的心理过程和文化层面的上下文。请问，这对于一个保姆机器人有什么必要吗？人类的人工智能发展，何以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造出了一群内心戏过于丰富的AI？第8集中，母亲与医疗机器人闲谈时有一句台词，「我与我的同伴有时会受到一些非程序冲动的影响。」它成了这部剧里所有AI 设定的遮羞布。但是，对于这种非程序冲动的来源，剧集是完全不予交待的。当然，我们能看到其中也有非常工具化的仿生人出现——医生、战士、服务人员，他们都没这么高的丰富性。虽然也都意外的能聊，起码还在常识范围之内。对了，密特拉教全员在荒野的夜晚要被冻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人造人也裹着毯子发抖。剧组对老雷的电影都没有吃透：《普罗米修斯》里的大卫，可是从来不戴氧气面罩的。整个设定里从来没有说过，仿生人分三六九等，比如母亲是Necromancer 和高等仿生人，而船上的医疗机器人则是便宜货、低配版本。那么更像人的、高配的仿生人，与人类和低配的、工具化的仿生人之间的关系，向哪个族群更加去寻求认同，其实也是非常值得探讨的方向。罗宾·威廉姆斯的《机械管家》就是这个方向的尝试。本作中，至少看起来，父亲在归类上是一个服务型的、普通的仿生人。可父亲内心戏丰富程度一点不比母亲差。被刷机之后，恢复系统速度比我手机开机还快。如此儿戏的剧情，你让我怎么和父亲母亲这种主要角色共情？所有武器打不死，被人刷了底层系统也可以恢复回档。两个情绪化的、接近「超人」的角色，生硬刻意地表演机器人刹那的表情变化和程式化行为逻辑，给我最尖利的感受就是，做作。我看到有打出差评的网友评论，什么年代了，科幻片里的机器人还要做一男一女，明摆着找事儿。我无比同意这个观点，而且比他更进一步。我觉得除了某些特定用途之外（哪些用途自己去想我啥也没说），为人类服务的智能机械，就不该是人的样子。我家的扫地机器人和声控灯，都比这片子里任何一个塑胶衣服包裹的角色有科幻质感。雷德利·斯科特式的仿生人设定，是他科幻架构的基石之一。我个人的意见是，可以不喜欢，但看他的电影，接受这个强设定就好了。但Raised by Wolves 之中，对于仿生人能力边界的无限拓宽，让这部剧失掉了科幻类型上，故事成立最基础的合理性。仿生人只是核心吐槽的点，其他的难以尽述。比如虚拟空间对于万事万物过于精细的记录，不符合常理（有这种技术，最先到来的应该是《黑客帝国》的剧情）；再比如Necromancer 过于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飞行方式，几乎无尽的能量来源，如果母亲有这种能力，那十二年间，这星球应该早就改造成新波士顿了才对。遇事不决量子力学，风格跳跃虚拟世界，画面老土追求复古。时过境迁，对科幻类型创作套路的嘲讽已如骤雨。如今的科幻受众根本没有那么好糊弄。恒星际航行时代的人类还在使用步枪，广谱抗生素可以治疗辐射病。此类科幻神剧，还是没有下一季比较好。当然，还是要有下一季的……前面的批评似乎太尖刻了？抱歉，看到自己喜欢的导演沦落至此，心中除了难过更多是愤怒。雷德利·斯科特的影像和世界观被如此粗暴而无趣地延展，我认为是非常大的遗憾。特别是，此剧明显意味着《异形前传3》继续拖更。Mr. Scott，您已经83岁，拜托请去做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事情啊！本作的核心矛盾——宗教与无神论的二元对立，我前面似乎完全没提。是的，不是我瞎，我看到无数的剧评和分析文章都在疯狂挖掘这个点，里面有多少终极思考，人文关怀，对人类社会的警示和预言之类，我觉得——大可不必。整体科幻世界观的失衡，让这种看似宏大的矛盾设定，注定是空洞而矮化的。极端罗马化的宗教和极端斯巴达化的无神论群体，无非就是欧洲史的照搬而已。这个故事或许能深刻，或许也可以宏大，但叙述的切口过小和科幻观上的先天不足，让它的第一季疲态尽显。拖沓、套路、角色动机不明、行为无意义。可能它是一部宏大的殖民史诗前奏，可能巨蛇飞向天空会带出整个星球热带圈的真正冒险，那么——追加投资吧。看看目前整体还没滑坡的口碑，能不能让S02 的手脚放得更开一些。本作唯一令我比较欣慰的就是，雷德利·斯科特固有的Cult 元素，在电视媒体上，一般受到了空前限制。特别对于分级制度严格的国家，会严重影像剧集订阅数。可本作似乎在这方面一直没什么顾虑。第一级就有各种脑爆死亡加直接爆成血浆的屠戮场景，后面各种重口戏份也一应俱全。母亲失控下的一段舞蹈，甚至让我想起了成人科幻歌舞片《血液机器》(Blood Machines, 2019) 的桥段。当然，很多肢解和暴力的戏份是针对仿生人的，这是否能从设定上规避审查不得而知。但看到母亲把手伸进腹腔里，耳机中响起那些酸奶一样白色液体令人不快的摩擦声，我还是能感受到了一些雷德利·斯科特Cult 美学的遗风。最后说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情节。第四集Natures Course 里，父亲捕获了一个类似异形的生物（姑且就叫它异形好了），关在了谷仓里。母亲将这个异形交给父亲处理。父亲不知脑子哪根筋搭错，要训练几个孩子们狩猎的能力，打开谷仓，拿着一根削尖了头的木棍，要求Campion 和其他几个孩子亲手刺死异形，以此学会狩猎。孩子们开始拒绝，父亲循循善诱。双方你来我往，争辩不止。这期间，谷仓的门一直开着。那个爬90°悬崖不费吹灰之力的异形就蹲在谷仓里，看着双方吵架，没有逃跑，没有袭击，甚至一个镜头都没有。表达它存在的，就是背景里一直有一个它的声音在叫，叠在父亲和孩子你来我往的争辩上。看这段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后来我发现，大概是一种奇特的天人感应，或许开普勒22b这颗星球与我灵魂发生了共振，我奇迹般地带入了那个异形的感情。我非常明白它的心情——你看着两拨傻逼聊天，一拨是人，一拨是人造人。一个个都是话痨。你也插不上话，你只能坐在那有点悲伤地看着他们慢慢说完，不许跑，只能嚎两嗓子，等着其中一个傻逼下定决心，你就被一根削尖了头的木棍子扎死。当然它比我可怜一些，它连快进的选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