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伤害

  • 类型:经典片地区:欧美年份:0
  • 状态:超清
  • 主演:暂无
  • 导演:暂无
  • 简介:暂无详细>

    剧情介绍

    《温柔心灵的自白》电影剧本文/〔俄罗斯〕瓦列里·姆纳察卡诺夫译/罗珈剧本开头(前两个场面)釆用了随意的叙事手法。这并非偶然:剧本有文学渊源。一个好的读者,无论您是什么人,毫无疑问,都能轻而易举地通过一些细微然而重要的细节辨识出其渊源——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贫嘴的人第一部1.我和阿利娅约好在客户家的大楼前见面。我把奥列格带去了,介绍之后,我建议道:——阿利娅,等一下我们跟客户说,奥列格是建筑师,你是工程主任。你们调换一下身份。嗯,你明白的……我和她去跟客户谈过两次装修,两次都搞砸了。她是一位出色的建筑师,但她的构思都被她的支支吾吾、哼哼唧唧给葬送了,她完全不善于用语言表述自己的想法。甚至连自我介绍也不会。她的穿着就像从收容所跑出来的女孩,梳着盛大节日才会梳的发型,可惜这种节日己经越来越少……她的嘴特别馋,如果客户家的桌上放着糖果盘,她问也不问——直接就拿,还偷偷摸摸地,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可每一次都被大家发现……年轻的女主人走在前面,一边带领大家参观公寓,一边描述自己的计划;时而回首,投来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双绿色的眼睛滑过她栗色发髻下晒成均匀的小麦色的美丽脖子,曳地晚礼服后背椭圆形的开口露出她挺秀的脊背。但是,为什么晚礼服下却隐约闪现出一双旅游鞋?……不仅是女主人,还有这套公寓也同样让人疑窦丛生。高尚住宅区,优雅的公寓楼——屋内却实行极简派风格,甚至达到了禁欲主义的程度。任何能带来舒适方便的东西似乎都被搬走了,只留下最必不可少的:几件价值不菲的家具。就这样,我和奥列格跟在女主人后面参观公寓,留神观察着她炯炯的目光,此外也不忘对她小麦色的后背给予应有的评价,阿利娅则跟在我们身后,向奥列格耳语着她的构思。五分钟后,这些构思经过奥列格的“翻译”传达给女主人,令她兴奋不已。她述说了自己的梦想——一套大大的白色沙发,她连靠墙的位置也选好了。“……但是墙面应该怎么弄呢?”目前,准备放沙发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张卷成筒状的床垫。于是又有一个疑问产生了:一张不超过两百卢布的床垫,怎么会出现在首都中心一套昂贵的公寓里,而卧室却摆着一张价格绝不低于一万欧元的意大利床?“……但是墙面应该怎么弄呢?”“我们问问设计师。”奥列格回答道。我冲女主人笑了笑,转身面向墙壁…………沉吟良久,实在不知道该提出什么建议。于是奥列格说道,这是伟大演员的中场停顿。他和阿利娅直愣愣地站着。要知道,这一刻决定着订单的命运,或者干脆说是我们明天的口粮。四周一片静寂。当女主人的一声叹息传来,我回转身——面带最甜美的笑容——指着墙角:“这儿……我们喷洒上绿色!”“什么?……”我解释道:右上角鲜绿色的斑点是画的起点。这幅画就像海浪一样,随着一个个浪涛向下翻滚,颜色越来越浅,直到耀眼的雪白沙发……“……律动的生活在赤裸的柔情面前沉静下来,”我总结道,注意到了女主人眼中“赤裸的柔情”,它能很好地突出您眼睛的颜色。”2.为了庆祝,阿利娅嚷嚷要喝啤酒。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兴高采烈地闲扯着,相信客户明天一定会像她答应的那样给我们打电话。他们俩都夸我,我报以谦虚的笑。我们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女主人打来了电话(离我们分手还不到一个小时!),要求立刻画设计图。订单下来了!奥列格可以帮阿利娅的忙——去车臣之前,他学过三年建筑,对画图纸很熟悉。必须立刻着手工作,可是到哪儿去呢?……奥列格登记了建筑工宿舍,但很少在那儿过夜——常常是在朋友家或者偶尔遊逅的女友家。我和妈妈、姐姐、姐夫还有外甥住在三居室的公寓里。阿利娅和朋友租住郊外的一栋小房子,睡在地板上。我们在一天之内奇迹般地走了两次好运。“……伙计们。”听见我们的谈话,侍者叫道。他叫伊戈尔,正帮别人照料一套公寓(四居室,在一栋高楼的顶层),他愿意不收取订金,以低价将房子租给我们,条件是我们要赶走盘踞在公寓上面的阁楼里的流浪汉,并且看紧了,不要再让他们在那儿出现。傍晚时分,我们住进了十二楼。公寓里空空如也,我们仅有的家具是宽敞的客厅里厨房一隅的吧台。墙上的壁纸脱落了,镶木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所有房间都没有门……“太棒了,”奥列格说,“我们俩没什么可遮掩的。给阿利娅挂一块帘子。”他和阿利娅马上就在地板上铺了几张绘图纸。他们开始工作,我准备好面包片、茶,削好土豆。然后打扫房间:擦窗户,洗地板。收拾好后,爬上阁楼……流浪汉们不知什么缘故自行离开了,留下一堆空瓶子,塞满烟头、破布的罐头盒……“出于不明原因,原住民们离开了驻扎地,留给历史学家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我想着,发现“驻扎地”中央有一样东西。这是一张快散架的带轮小桌,已经坏了不止一次:桌腿上、桌腿和桌面连接的地方缠着一圈圈金属丝。我在一间房里坐下来,将桌子清洗干净。桌面上显出一行刻字:“弗里德里希……”(剩下的磨花了。)一天半以后,清晨的时候,他们完成了工作,我则修好了桌子。摆上装有鸡蛋的煎锅、烤面包片、茶,精心地分别铺上用手纸剪出来的餐巾纸,嘎吱嘎吱地将桌子推了出来。我们围着“弗里德里希”席地而坐,愉快地吃早餐,最后欣赏一次设计图,然后折好装入最好的文件夹里。“你应该剃剃胡子。”奧列格说。“设计图该由建筑师送去。”“今天你送。”“去吧!”阿利娅响应道,“……没有……钱!吃饭怎么办?!去吧……态度好一点……要点订金!”“去剃胡子,上阵。”奥列格说。在送设计图之前,我顺便去拜访了一位熟识的摄影师。他将墙面的那张设计图拍成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一套非常棒的沙发粘贴在照片上,扫描之后在新照片上给墙壁上色,将沙发涂白。客户没完没了地欣赏那套沙发。就连倒白兰地的时候,另一只手上仍然捏着照片。“你真是太棒了!”“不是我,娜泰拉·安东诺夫娜,而是我们。”“哦,是你们……不过主要还是靠你。顺便说说,你为什么要对我称呼‘您’呢?”我开始提出一些相应的问题:她何时支付订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她想不想更换盥洗设备等等……她注视着我,但听得并不专心。“你多大了?”她问。“26岁。”“我呢?”“您永远都是20岁。”我彬彬有礼地回答,“娜泰拉·安东诺夫娜,我们回到正题吧。您打算换暖气吗?”她再度为我斟满酒。“喝酒。”我客气地抿了一口。“你不喝光,我就不换暖气。”我喝光了酒。“我到底多少岁,米沙?说实话。”“实话?”“别再装傻了!……叫我塔塔,好吗?我不过比你大一岁而已。”她像好朋友一样将手搭在我肩上。我客气地将她的手拿开,站起来,嘴里嚼着糖,说道:“塔塔——娜泰拉·安东诺夫娜,如果您允许,我要告辞了。我明天再来。您先考虑考虑……关于钱及其他方面的事。”我笑了笑,鞠躬致意,向门口走去。“您几点钟来,米哈伊尔?”她在前厅问。“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任何时候都方便,看您的。”她学我的样子,像男士那样恭恭敬敬地鞠躬。“您说希望几点。”她伸过手,拽住我裤腰上的衬衣。“我希望现在。”“您先付我们订金。”我回答,轻轻按住她的手。“想要订金还得努力争取。”“这是何必呢?……”我难过地问,“请相信,塔塔,您会失望的。我承受不了这种激情。我对您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您只会感到一时的新鲜,如此而已。”我说着,却不由自主地轻抚她的手。她松开我的衬衣:“我怎么能放你走呢,傻瓜?在你做出这样……诱人的承诺之后!”她双手环绕我的脖子,十指紧扣。3.我没有拿到订金,不过第二天却接到了好几通电话,开场白都是:“娜泰拉·安东诺夫娜给了我您的电话。”客厅到处散落着图纸、设计草图,奥列格和阿利娅在埋头苦干……我们手头上的活儿已经堆积如山,可是钱呢——到目前为止一戈比也没有拿到。放着烤面包片的“弗里德里希”嘎吱响着,在订单的空隙之间挪动。我负责准备烤面包片——只有面包片,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煮咖啡和茶,削土豆,打扫卫生,接电话,阅读一下设计类书籍,偶尔打个盹,随时都准备起身为朋友服务。她戴着鲜艳的棕红色假发套。“更有魅力。更引人遐想。”我评价道,“日安,娜泰拉·安东诺夫娜。”“很高兴您准时出现。请。”客厅里等待我的是一个惊喜。在预备放沙发的地方(第一次见面时放着一张床垫的地方)堆着一垛人造干草,颜色和她的假发一样。“茶?还是咖啡?”“谢谢。我刚吃过点心。”这差不多是实话:在乘电梯上来找她的当口,我吃完了面包片。“您好像是来拿订金的?”“是的。我们画好了设计图,这是要付钱的……娜泰拉·安东诺夫娜,不要这样笑……公事和私人关系不应该混为一谈。”“好的,不混为一谈。”她表示同意,“可是我没钱。我和您还有您的朋友一样目前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提供高档场所的免费晚餐……我们谈完公事了吗?”“如果你没钱——那谈完了。”“你喜欢这个东西吗?”“代替沙发?”“放在搁沙发的地方……劳驾,站到那边。”我走到草垛旁。她坐在沙发椅上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构图。“你就像番茄酱里的一块姜。”我身上穿的是黑色衣服。“塔塔,你是不是色盲?姜是白色的。”“我看到的是将来的样子。你脱光衣服就会像一块放在红褐色番茄酱里的姜。”“我不会脱衣服的。”我声明道,跳上草垛,“……除非别人帮我脱。”她没有反应。“塔——塔,塔——塔,塔——塔……”等了一下,她从沙发椅上站起来,走过来。我伸手想拉她一把,但她自己就爬上了草垛,平躺下。我的手活泛了起来,手指像昆虫的触角一样爬过干草……钻进她的脖子底下,爬上她的肩膀,继续向胸部移动。“不要。”她稍抬头,让我把手掌枕在她的后脑勺下,问:“我看上去怎么样?……”假发与草垛融汇成了一片小小的奔放的棕红色海洋。蓝色的双眸在岛屿一样的脸蛋上闪闪发光。我伸长脖子,想从高一点的视角看清画面。(嘿,最好是爬到梯子上!……)“喂,怎么样?……”“无与伦比。”我再度向她靠近。“等等……”她一只接一只地从眼睛里抠出隐形眼镜,扔到屋角。镜片闪动一下,无声地消失在地毯上。翻个身俯卧。摘下假发套。笑容从她唇边滑过,转瞬即逝。棕发美女不见了。我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张新面孔,几乎完全陌生的面孔,微张的双唇颤动着……晚上我们是在餐厅度过的,她的熟人在庆祝什么事。宾客中不时闪过一些名人的面孔(有一个电视剧演员,还有其他什么人物……)。塔塔和许多人都认识,在与他们交谈时必定会介绍我(“大设计师”,“他有一队出色的人马”,“他们各方面都做得极好:设计,装潢质量……”)。她开车送我回到家。我下了车,隔着车窗亲吻一下她的脸颊,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探望您?”“您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塔塔,我现在本来应该很愉快。可是我得向伙伴们交待……”她点点头,似乎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顺便说一句,”她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向朋友们问好。小心一点!……”4.袋子里有几碟小吃和甜点,一盘沙拉,两瓶酒(马丁尼和威士忌),甚至还有一小碟鱼子酱。我一边往“弗里德里希”桌上摆东西,一边回忆塔塔在向潜在的客户介绍我之后,如何走到摆放食物的桌子旁,她尖尖的胳膊肘如何从袖子里鼓出来,隐约晃动几下,肩上的包包随即一抖……我给她挂了电话:“你的礼物和关心都弥足珍贵。谢谢。明天早上要去哪儿吗?我不是猜忌。只是想知道一下。”奥列格和阿利娅在睡觉,就像劳作的马,睡在劳作的地方——设计图堆里。伴随着两个声音——嘎吱的呻吟(“弗里德里希”)和夜莺高亢的啁啾——我推着桌子来到睡在窗户旁一块床垫上的阿利娅跟前。昏暗中,身上盖着上衣的阿利娅看上去就像睡在一团破布下的流浪者。“阿琳诺契卡,起来。”“什么事……嗯?”“烤面包片端上来了。”沉重的打击让她恢复了口才。她一把推开我,眼睛都没有睁开:“你和你的烤面包见鬼去吧!”“对不起。祝你好梦。”我祝愿道,推着“弗里德里希”向奥列格走去,“……希望你能梦见干鲟鱼肉、烤肉串、‘奥利维耶’沙拉、鱼子酱煎饼、稠李馅饼……不过,如果你突然之间吃腻了山珍海味,想起了最亲、最爱的烤——面——包——片……”“闭——嘴!”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一下他们这一天干的活:一份设计图已经做好了,装修我姐姐的同事家一套简陋的两居室。“米什卡!”阿利娅叫道,“……你明白的,对吗?那个……你叫醒我……”“她并不是有意冲你发火。”奥列格“翻译”道。阿利娅试图补充一下“翻译”的内容,但是刚刚塞进嘴里的一勺沙拉有点碍事。“谢谢你丰盛的食物。”奥列格从她的眼神中“翻译”出来,“以后还请带回来。”他拿起一瓶酒,站起来,招呼我跟着他走。我们站在阳台上,凭栏而立。抽烟,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望着夜幕下的城市,一层薄雾笼罩在我们下方和远处。奥列格回头……阳台的玻璃门后,阿利娅正从容地咀嚼着,就像一只埋首吃食的小羊羔。公园后的住宅群里不知是什么东西熄灭了,接着又重新闪亮。(广告箱?……)“明天就会有钱了。少先队大街那家打来电话,答应付订金。11点的时候等着我们……”“我们晚上去行吗?……上午我有事。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你忙你的,”他打断我,喝了一大口酒,“别忘了代我们说声‘谢谢’。谢谢她的食物,更重要的,谢谢关心。”他笑了。我一愣神。门吱呀一声响…………阿利娅出来了,站在门口。“吃撑了,”她向我宣告,“不过,这个……有点那个!……嗯,你明白的,是吧?……”“他叫米沙。”奥列格提示道。“米沙,对……”她重复道。“奥列格,”我说,指了指奥列格,好像在作介绍似的。“我们也认识你。”奥列格说。“很难受吗,小可怜儿?”我问。“了不起!她做到了:她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5.我到地铁站的时候,还差几分钟才开门……塔塔肩上披着长袍,迷迷糊糊地笑。“疯子。天都还没亮……”“疯子是一个犹太钳工的名字。我叫米沙。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居然要求别人给我脱衣服。从现在开始,我要自己脱,率先脱……劳驾。”我开始脱衣服,站在门口兴高采烈地扒拉掉外衣。她大笑起来。朝客厅门走去……“该你了。要帮忙吗?”我问,身上己经只剩一条短裤。一声干咳打断了她的笑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卧室走进前厅,身上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短裤:白底蓝条。“我们提供一切帮助,”我说道,同时露出殷勤的笑容,一会儿对他,一会儿对塔塔,“设计、装修。设计师咨询。建筑服务,维修……”塔塔哈哈大笑着走进了客厅。上了年纪的男人一声不吭。为了好歹改善一下处境,我伸手走到他跟前。但是他双手背在身后,我只好握了握他的胳膊肘。“娜泰拉·安东诺夫娜笑得很开心,看来……生活很愉快?”“泰尔卡!电话!”他喊。“用我的可以吗?”“听见没有?”塔塔从客厅探出头:“在哪里?”“裤子或者西装口袋,桌上!”“马上……”她挥挥手快跑!”——然后隐入了客厅。在楼道等电梯的当口,我穿上了裤子…………在电梯里穿上鞋…………从电梯向出口走时穿上衬衣。两个戴墨镜的打手下了车,向楼门口奔来,看见我出现,他们跑得更快了。我想起来,半小时前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们用挑剔的目光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我砰地关上门,回到电梯。就在他们打开密码锁,冲进楼道的同时,我钻进了电梯。“我到六楼!”到了顶层十二楼,我徒劳地想拉开通往天台的门…………接着又徒劳地顺着楼梯跑到了一层…………紧急出口的楼梯间,窗子上装了铁护栏,门上则挂着锁。我懊恼地踹了一下门,只听见:“行了吗?……”打手之一的一个金发男子站在比我高一层的楼梯上:“……你不是要到六楼吗?”我们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我站在前厅门口;那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伊克斯先生在卧室和客厅的两扇门之间踱来踱去,双手背在身后,盯着自己的脚底下。塔塔从浴室走出来,用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看见我,露出笑容:“有时候一大早起来看见一张陌生而有趣的面孔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使了个眼色。我鞠躬致意。伊克斯看了我一眼(这是我进来之后他第一次正眼瞧我)。坐到鞋架上。开始将手指掰得咯咯响:“……你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和她认识很久了?以前到过这儿没有?……快说!”“当然,我来过……”塔塔不高兴了。“……这栋大楼。还不止一次。不过进你们的公寓是第一次。我以前不认识娜泰拉·安东诺夫娜,没有这个荣幸。”“你来这儿做什么?”伊克斯问。“推销建筑事务所的服务。房屋装修,维修,设计师咨询……”“那为什么要脱衣服?”“我恐怕不能如您所愿立刻做出回答。”“用不着担心。”“我运用了意大利心理学家朗费罗和里佐蒂的研究成果。通过类似的非常规行为吸引注意力……”“脱衣服。”“抱歉,是的。并没有特别的乐趣,请您相信。您也看见了我的身体。没什么值得自豪的!您听到了娜泰拉·安东诺夫娜怎么发笑吧?我总不会是应邀来拍摄内衣广告的吧。顺便说一句,很荣幸,我和您选择内衣的品位完全一致。”我鞠躬致意。塔塔大笑起来。伊克斯做手势命她闭嘴。打手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胸口。我灿烂地一笑……“谢廖沙,放他走吧。”塔塔说,“他是个疯子。”“他厚颜无耻,必须为自己的无耻行径受惩罚!”塔塔把竽搭在他肩上。谢廖沙立时浑身发软,像一只等待爱抚的猫似的坐不安稳起来。“谁会让一位癞僧受委屈呢?”他温和地说,“……我安排你去一个好地方。可以吃得好,睡得好。不过你得去餐厅表演:在各桌客人之间转一转,推销一下维修什么的。还得脱衣服,就像那个……”“朗费罗。”塔塔提示。我为他的老谋深算放声大笑,就像一匹被马刺刺痛的小马驹。“这可不大好,”他说,“我关心你,想帮助你,从头到尾替你安排好生活,可你却在这里笑。连谢谢也不说一声……萨沙,带他去找若拉。”打手抓住我的肩膀。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餐厅,我在萨沙的监视下站在餐桌前,胡言乱语,笑得像个疯子,脱掉衣服。周围的人鼓掌、大笑……我走到另一张餐桌旁……“您最好还是杀了我吧,谢廖沙!行行好!”“想死还没那么容易。”谢廖沙冷笑。“我不同意!想清楚吧,您可是聪明人!”“这个聪明人做什么要征求你的同意。”“谢廖沙,放他走,听见了吗?”塔塔抓住他的肩膀。于是,前厅出现了两对“行按手礼”的人:我和萨沙,塔塔和谢廖沙。他再度酥软下来,在她的掌心下忸怩不安起来,几乎眉开眼笑…………但仍然用阴沉的眼神瞪着我。街心公园已经有人在遛狗。狗儿们撒着欢,跑来跑去,撒尿作记,交头挠耳。它们很快活。而人们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互不交谈,各自打着寒噤盘算着即将来临的一天。哪里还谈得上快活。透过灌木丛,从我坐的长凳上可以看见一辆深色玻璃窗的高级轿车。轿车仿佛飞驰了起来。我打起盹来。过了大概一小时:天亮了一些,也暖和了一些,遛狗的人多了起来。轿车还在原地……没有开走。我醒来时,己经艳阳高照。轿车不见了。我先把耳朵贴在锁眼上偷听了老半天。然后才按响门铃。门后的公寓里静悄悄的。我按门铃。再按铃。再按……6.我们有家具了。摆着四套餐具的“弗里德里希”周围放了三把沙发椅,墙隅的厨房立着餐柜。奥列格和正对一本德国建筑杂志的什么地方感到不满的阿利娅各占一把椅子,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见到我,起身相迎。“这是瓦夏。”奥列格介绍道。“我叫瓦夏。”瓦夏自我介绍。“米沙。”“瓦夏将担任我们的工程主任,”奥列格说,“上午我们一起去了少先队大街。拿到了设计图的订金。我们决定庆祝一下……”“正等着你呢……”瓦夏补充道。阿利娅在吃东西。奥列格一边抽烟,一边思索着什么。我和瓦夏聊天。“以后还会运来。沙发、椅子。”瓦夏允诺,“我在建筑公司当队长。哪里拆迁,我们就到哪里。房子里真是什么都留的有!我自己有一辆‘羚羊’车,手下还有卡车、摩尔达维亚工人……”“还有塔吉克人,”奥列格突然插口,“米沙,我向阿利娅提议:钱别分了,我们吃大锅饭。她不干。你是不是不同意?”“是的。”阿利娅坚决地说。“那我们分吧。”奥列格掏出钱,“建筑师应该分多少?一半?”“一半。”阿利娅坚决地说。他从桌上把钱递过去。阿利娅接过钱。“米沙,我们还分吗?要不我俩吃大锅?”奥列格问。“吃大锅。”“听见没有?现在怎么办?”“怎么办?”阿利娅应声道。“你认为,你那份应该占百分之五十。可所有订单都是米沙拉来的。而我则画了设计图,和客户谈判……的确,你是建筑师。兴许还是个天才。可我们生活在一起,应该彼此平等。所以,要么吃大锅,要么散伙。我可不是塔吉克人。”阿利娅不吭声,紧紧攥着自己那份钱。“她老早就想吃法式大蛋糕,”我推测说,“蛋糕太贵,自己的钱又舍不得买。可要是吃大锅——她一下子就全拿去花了。”“啊哈。你们才会这样:一会儿威士忌,一会儿白兰地!”“难不成我们是酒鬼?酒鬼难道会喝威士忌?”“不用多解释,”奥列格捅了一下我的腰,“我们走。过几天再来拿东西。瓦夏,送我们到地铁站好吗?”峰回路转让瓦夏大吃一惊。“阿利娅,对不起……”他嗫嚅道。奥列格向门口走去,我们跟在他后面。“10号该付房租了。冰箱里有肉。抱歉,没来得及弄熟。别吃生的。总而言之,保重!”我向她话别。我们坐在楼门口附近的长凳上。抽烟。站起来。走向入口。用不着拿钥匙:门开着。阿利娅一只手拿面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吃完了的香肠签子,闷闷不乐地站在“弗里德里希”旁,慢吞吞地咀嚼着。看见我们,停止咀嚼,嗫嚅道:“好吧……”将钱搁在餐柜上。我们席地而坐,“弗里德里希”停在屋子中间。奥列格怀抱一把从建工宿舍拿来的缠着绝缘带的吉他,弹得轰轰烈烈。“就算这个世界永远混乱,找不到温暖,就算岳母说:你财大气粗,可是老婆不给钱,就算秋天敲打着窗外,而美元越来越苍白…………但愿喝醉的刺猬快点归来。”唱完歌,胡乱弹了一气。心情平复的阿利娅随着和弦的节奏晃动着一块奶酪。瓦夏在给“弗里德里希”缠上铜丝,加固那条不牢的桌腿。“喝酒吗?”我站在瓦夏身边问,“不错的威士忌。”“我要开车。”“别走了。地方多的是,蚊子一只也没有。”“不行。家人还在宿舍——有老婆有孩子。”我从瓦夏手中接过钳子,从线圈上剪下长短不一的几根铜丝,塞到口袋里。我们乘坐瓦夏的“羚羊”前往市中心。《喝醉的刺猬》一路相伴。“就算战争爆发,如果祖国母亲召唤,我要直接报名上战场,就算启示录在不远的地方…………但愿喝醉的刺猬快回家!”瓦夏(他用录音机录下了歌曲)听着奥列格的装疯卖傻,神情舒畅,仿佛正在欣赏一部交响乐。我摸遍了口袋找打火机。没找到。正想在司机台的点烟器上点烟,但是…………窗外闪过“M”的地铁标志。“瓦夏,地铁!”还没等瓦夏把车停稳,我已经站上了踏板…………为了避开垃圾桶,我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蝙蝠侠的招牌动作…………谁知,落地时一把搂住了一位女士。“请您宽宏大量!别见怪!”松开手一看,是一个街头妓女,超龄的“学生妹”——小个子,留刘海,梳小辫,穿着白色短袜,肩上背着背包。“你说什么?”她问。“是拉丁语……就是‘对不起’的意思……您有火吗?”“火?”她大吃一惊(说不定她脑子里正闪过一个画面:她以骑手的姿势坐在一个手持火把的变态纵火狂身上),不过很快就发现了我手上的烟。“一下子没弄明白……边走边睡着了。”取出打火机递给我,“可以来一支吗?”她从我递过去的烟盒里取出一支。我帮她点烟……“十分感激,老爷。这是拉丁语。”我笑了,想把打火机还给她……“你留着吧。快跑,不然要迟到了。”“谢谢。别睡着了,不然要冻僵了!”我敲门。一片静寂。按门铃。一片静寂。我用铜丝扭了一个别针,塞在门和地板之间。如果有人进门,别针肯定会掉。7.修剪得短短的头发,夹杂着银色的发丝,细框眼镜——几乎是一个标准的受家庭妇女们景仰、受政权排挤的有钱人形象,塔塔在餐厅介绍我与他认识的。现在,他正坐在餐桌边研究我们的设计草样和图纸。奥列格坐在他对面。我和阿利娅在客厅另一头的沙发上。她的手又在偷偷伸向茶几上装核桃的盘子,我拦住她的手,放到沙发上,抓住不放,耳语道:“把刚拿的吃完。”她只好松开另一只手。此时的阿利娅手心攥着核桃,眼巴巴地瞅着果盘,忧郁的样子就像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女人与核桃”——或许可以这样命名这幅画。沙发旁摆着一套音响:轻柔的音乐掩盖了餐桌边的谈话声……客户时而提出问题。脸上永远带着一种甜腻、虚伪的笑容,眉头在眼镜上方挑得高高的。奥列格回答得很简洁。举止一如既往地沉静、不亢不卑。他们彼此不喜欢对方:随着一问一答,客户勉强的笑容越来越敷衍,而奥列格的神色则越来越僵硬。“砸锅了。”阿利娅叹了口气。女主人从旁门(挨着沙发)走了出来。在餐厅的时候,丈夫身边带着一个南方人模样的美女:看得出,他想带这个女人在朋友面前显摆一番,同时也在女人面前显一显自己的交际圈。她一眼也没有瞧丈夫,径直对我和阿利娅说道:“要点什么吗?”“不,谢谢。可以陪我们坐一会儿吗?”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沙发椅上。“您这儿以前放了花?”我指指摆放音响的角落。“对,是一个古老的大花瓶。您怎么知道的?”“这个位置只适合摆花。”“不记得那花叫什么名了。雷德诺加拉……不对……是非洲的。”她想补充点什么,但想想又作罢。“异域的花。过于艳丽……艳丽得做作。对吗?”她点点头。“正是这点让您无法忍受,所以您把它们收走了。”我说。她专注地看着我。她的丈夫则专注地望着我们,注意力从设计图上转移开了。我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于是接下来的话更加有信心:“您做得对,弄走了它们。过度的粉饰会令人感觉压抑。而它却无处不在。花,广告。还有人……”我望了一眼她的丈夫。仿佛是不经意的一瞥。她也盯着丈夫。双目如钩。他看着我们……窘迫地。笑容不见了,也忘了奥列格。从奥列格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百分之百砸了。她转头审视着我:“您还没有说完……关于人。”“有些人总想一鸣惊人。想显得与众不同,惹人注目,讨人喜欢。这让人无法忍受。”她默然。然后仍然注视着我,平静地说:“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空洞、虚伪。”“能再吃点儿吗?”阿利娅问的是核桃。“当然。”女人关掉音乐,对丈夫说道,“事情怎么样?你们谈定了吗?”他从桌旁站起来,逐一对妻子、我和奥列格展现出优雅的笑容,眉头高挑:“当然,我看到的这些东西很有意思……”“付他们设计费。就这么决定。”妻子打断他,“他说的一番话我觉得很中听。付给他们设计费,把订金也付了,让他们开工。”转身向我,“我要离开几个月。请用心一点干活。”“当然。给您一个设计师的建议:回来以后,将古花瓶摆回原处。种一些,比如,洋甘菊。简单养眼的东西。”她伸出手:“认识您很高兴。祝您成功。”她失意的脸庞上滑过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8.我们走出大楼门。奥列格停下脚步,掏出钱:“是真的——钱。本来一点机会都没有。这玩意儿却自动找上我了!你都悄悄跟她说什么了?嘿,你并没有勾引她啊!”“没有勾引。”阿利娅证明。“瞧这个坏蛋。”“混球。”阿利娅说。他们上下打量着我。我则面带笑容——既得意,又羞答答的。(配合他们的演出。)“得庆祝一下,”奥列格说,“去喝酒?”“又来了……”阿利娅哼哼道,“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她理一理外套。(“快回家,干活!”)我和奥列格则盯着…………她的外套,洗旧的裤子,鞋跟磨歪了的皮鞋。我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拉起她的胳膊。走了几步,她使劲一甩:“去哪儿?”“商店。”奥列格严肃地说。“不去!”她大叫。“那么——去二手店。”奥列格和善地说。“不想去……”阿利娅哼哼道。奥列格停下来。“瞧瞧米沙。”“什么?”“他穿得怎么样?”“怎么样?”“他穿着很得体。”“他的西服——穿了一百年了。”“同意。但是黑西装和白衬衣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而且他注意自己的形象。西服洗干净,熨平整,勤换衬衣。走出去像新郎倌一样漂亮。可你呢?米沙,你来告诉她。”“阿利娅,我很尊重你。甚至还远不止尊重……”“长话短说。”她打断我。“你的穿着就像火车站里的乞丐。”“不对,他们都穿得比她好。”奥列格说。“阿利娅的确穿得不怎么样,我不否认。但并不比火车站的乞丐差。”我反驳道。“你已经很久没去过火车站了。”“我不久前刚去过。”“我说要差。”“我说差不多。”“打赌。”奥列格说道,伸出手来。“好。”我说,也伸出手。“我们去最近的火车站。阿利娅,你当裁判。”“滚开!”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冲上马路。奥列格追上她。抓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你穿着这身破衣烂衫进门。说真格的。”我们等着阿利娅从试衣间出来。先出来的是导购,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拉着阿利娅的手出来,面带幸福的笑容,仿佛是T台上的设计师和模特。“模特”呢——黄色短装上衣,露出馋鬼应有的圆滚滚的小肚子,钟形皮裙,嶙峋的膝盖叉开外翻,最后是一双好像马戏团装备一样的尖头鞋,可怕。“还是火车站!这回是……火车站的妓女。”奥列格从牙缝里含含糊糊地挤出一句话。我则伏在他身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失……失业的妓女!”“正合适,嗯?”导购小姐称赞道,还以为我是喜极而泣。轮到我给阿利娅打扮了。“灰色西装上衣。那边,比上衣颜色深一点的那条裙子。看看衬衣。你们的衬衣在哪儿?”“有一件很漂亮的珍珠扣红色衬衣!”姑娘热情洋溢地介绍,“特别性感!而且价格便宜!”“哦,我脆弱的心脏实在受不了,”奥列格像长辈一样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点,不要诱惑我们的女朋友。我们要的不是卖弄风情的装扮,而是实用的衣服,明白?”姑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日常的样式,任何场合都能穿!”“别说了,求你。”奥列格回过头。阿利娅正像车站的叫花子一样,不知所措地在一排排衣服之间徘徊。9.我伸手在门下摸索了一阵。别针不见了。我掏出记事本。写下一行字:“你在哪儿?米沙”撕下纸,折好塞到门下。我和奥列格坐在自己的阳台上喝酒,习惯性地从十二楼的高度眺望城市。对面大楼的一间阳台跃入眼帘,阳台上安装了玻璃窗,挂着透明的帘子,亮着蓝色的灯光。“好像做梦一样,”奥列格说,“订单,钱。”“这算什么!”我们敲打着“弗里德里希”。“三个星期前我还在干铺砖的活,二百图格里克(注1)一立方。”奥列格淡淡一笑。蓝色灯光的阳台上拉开了帘子,窗户打开:我们看见一个穿泳衣的姑娘在打打火机。她的肌肤晒成了巧克力色,胸衣和短裤宛若巧克力上没有撕下的两条糖纸。蓝色的灯光包裹着她的身影,让人产生男性杂志上的图片一样的错觉。我们对视一眼……将酒杯高举在头顶,夸张地喝干。她向我们招手。我们同时鞠躬致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跑进客厅……从餐柜后面抽出一个厚纸夹,打开,确定我那套溅满油漆的旧漏字板还在原处。回到阳台上。抽出数字“7”。举高给她看。然后是“3”、“5”。……我的电话号码最后一个数字是“2”。夹子里没有“2”,于是我快速挥动了两下数字“1”。姑娘不见了……几秒钟之后拿着手机回来了。几乎同时,我的手机响了。“喂?……晚上好!我听见的声音和看见的人一样美!这么美妙的声音我只听过一次!不是歌唱家,不。她在我朋友的情色芭蕾剧里跳舞……他是芭蕾舞剧导演!我把电话给他。”“我是跳舞的?”奥列格问,接过电话,“……晚上好……是的,我排演芭蕾舞剧。通常是三幕剧……我朋友?不,他不跳舞。他在一家制度严格的女性会所当按摩师。不是在会所本部,在会所附设的浴池,”用手掩住话筒,“难得一见的傻妞。”“她不相信?”“正好相反。”从话筒上拿开手,“……是的,这太神奇了。顺便说一句,他还是一位优秀的造型师和美容师。很多女人因为他都不能随便出门:不想丢脸……是的,非常浪漫!停!你背后有人……明天再通电话。”姑娘身边出现了一个小伙子。玻璃窗关上了。然后,一只巧克力色的手从拉拢的窗帘中伸出来挥手再见。在门下面,我放别针的地方,躺着一张折好的纸。上面只有一行字:“等我电话。吻你。塔塔”“……就算奔驰车爆炸,就算特维尔大街上的姑娘都不见了,但愿喝醉的刺猬快快回家。”瓦夏自我陶醉地高唱着《刺猬》。他穿着家居短裤站在人字梯上,一边唱歌一边往墙上抹腻子,没有看见我和奥列格怎么进来。我们绕过堆在屋子中间、蒙着被单的家具,走到他身后。他俯身取腻子的时候发现了我们。“工人到哪儿去了?”奥列格问。“对不起,奥列格。摩尔达维亚人……被警察抓走了:他们没有办手续。可明天得要贴壁纸了。”我的手机铃响时,我和奥列格都穿着短裤(没有工作服)在给下方墙面抹腻子。电话放在挂在隔壁房间的西装口袋里。我必须飞跑过去。“你在哪儿?哪个地铁站?”10.跳下出租车,我朝市场跑去。在进咖啡馆之前,我改跑为走。只有六七张桌子的玻璃屋里空落落的。塔塔面朝入口坐着。她强忍住笑。大概是看见我如何飞奔而来,在进门之前如何整理头发。“你好!”我说道,发现桌上有酒杯,“啊,你们有白兰地……”我向柜台走去。边走边抚摩一下她的肩膀。“请来两杯白兰地。”“您在哪儿看见了白兰地?”服务员惊奇地问,“我们不卖烈酒,没有执照。啤酒。要吗?”“非常感谢。不用。”我坐到桌子旁,露出殷切的笑容:“嗯,您过得怎么样?”“您呢?”“我先问的,所以您先回答,娜泰拉。”“我后问的,所以我后回答,米哈伊尔。”她笑了。她的笑容让我失去了镇定。“他是谁?”她不笑了,垂下头。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我轻声问:“是——丈夫?”“丈夫?”她点点头。头发像遮住舞台的帷幕一样颤动一下。“小可怜儿。”我伸手:拉开幕布,注视她的双眼,但是她抬起了手。我轻抚她的手,关切地、苦涩地问:“他很可恶,是吗?可恶的谢廖什卡。他是什么人?政客,还是商人?卑鄙的老贼!亲爱的……不能把你的青春、美丽和热情奉献给他。”“什么青春?我己经27岁了!”“当然还是青春年少!”“怎么个‘不奉献’法儿呢?”“对他说,你头疼!”“每一次?”“每一次,永远,经常!你要嘲笑他可怜的垂老挣扎!”她笑了起来,摇摇头:“说起来容易!”我仍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要表演给他看!早上表演《爱经》(注2),晚上——芭比和战士!”“战士……”她抬起头,拨开头发。帷幕拉开了,她脸上泛着捉弄的笑:“他不是我丈夫。我是他的情妇,米沙。”我的手凝固在半空中。我想抽支烟:拍了拍衣服上下的口袋,找打火机。“啪”一声轻响。她从桌上把打火机推过来。逼视着我:“怎么回事?您不舒服吗?”“没事。”“那么为什么不抚摸我,不安慰我了?战士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躲开《爱经》呢?”她大声问。“我在抽烟。”我不知所措,将还没点燃的香烟给她看。“因为,别人的老婆够剌激。情妇——就有点儿……不是那么回事!你是不是上哪儿要迟到了,米哈伊尔?”我没有回答,打着打火机,点燃烟。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一个高加索人坐在角落,拿着几张报纸,正盯着我们。“什么事,安佐尔?”塔塔问。“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咳嗽。没事吧,娜塔?”“没事,安佐尔,没事。谢谢。”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酒瓶。往酒杯里倒上酒,放在我面前。用酒瓶轻轻碰一下酒杯。“让我们朋友般地分手。”她不看我。依然不紧不慢地——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拧上盖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瓶盖。(似乎在配合一首非常慢的曲子敲打节拍。)“不要着急,”我喃喃地说,“我得集中一下思路。”“我伤了您温柔的心“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可不像你。”她说,瞧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可惜。我很想记住您原来的样子。愉快的、轻松的……”她从桌上探过身子,“你后面坐了一个女人。去认识一下,问她要电话。你有一分钟时间。”“不。”“米沙……”她叫我米沙(而不是米哈伊尔),并且称呼“你”。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缓缓站起来。女人(很可能是刚从市场下班的)有30多岁,己经吃完了东西。“可以坐下吗?”她吃惊地看着我。安佐尔和服务员进厨房去了,除了她这桌及我和塔塔那桌,其他桌子都空着。她拿起一个一个摞起来的食品盒子,用力塞进身后的塑料垃圾桶里。“你给我的感觉太深刻,太亲切了。”我说。她更加吃惊了,差点没张大嘴巴。“您的牙齿真漂亮!我这辈子第一次想抚摸女人的牙齿,而不是肩膀或者其他的地方……”她拉长了脸,似乎准备将塑料杯子里的茶泼到我脸上。“如果我在胡说八道,看起来像个疯子,那完全是因为您牙齿的缘故!我这就走。是的。”想讨好女人?那就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离开。我站起来,用惊叹的、满怀敬畏的眼神看着她,几乎热泪盈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她大笑起来,露出一排确实非常整齐漂亮的牙齿。“不请求您给我留电话号码——我看见您手上……”戴着婚戒的手指动了动,回应我说的话。“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您的给我。说不定哪天我会给您打。像现在这样谈笑一下……”她说道,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确信这不是有意识的动作,而是无意间流露出的单纯。我的回答也是不由自主单纯的:“我不给您留了。我不喜欢婚外情。我们的距离太遥远了。”塔塔站起来,(经过我们身边)飞快地向门口走去。“对不起,”女人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我刚说的话,我抓住她的手,在戴戒指的手指指节上吻了一下,“请别见怪!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11.我走在塔塔身后,等待她转过头来。我们走出了市场。跑过亮着红灯的路口。走进街心公园。她一直没有回头。她慢下了脚步……坐到长凳上。我坐在她身边,试图吻她。她扭过头去,不让我看见她的脸,飞快地说道:“你应该留在咖啡馆。或者,现在走开?否则我们就会陷入爱情不能自拔。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活。相信我……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望着我,笑容从唇边滑过,一闪即逝(就像在草垛上那次一样)。取出酒瓶。喝一口,递给我。最后一滴酒不情愿地从倒转的酒瓶里流了出来,我说:“太少了。”“再去买。我有钱。”“我也有钱。去买?”“再喝——重新道别?”我吻她。我们久久地接吻,并不热烈,仍然在寻找感觉。酒瓶从膝盖上滑落下去,跌在地上。塔塔将下巴搁在我肩上,搂着我的脖子。“我不需要好结果。只要像现在这样,”我说,摩挲着她的秀发,“我不怕谢廖沙。”“不用怕。他不会对你怎么样。”“那还有什么?我们做一下最坏的打算:您是酒鬼,把我也变成了酒鬼。这可不好。不过我们可以去同一所戒酒中心治疗,多了新的话题,还可以常常在一起。”她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别做梦了:我只喝一点点酒。为了缓解紧张。”我们从商店买了一瓶白兰地出来,相拥走在马路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什么时候?”“那天早上我去找你的时候,见鬼的谢廖沙在你那儿。”“我忘了:你脱衣服的样子特别好笑。”“那他穿着短裤出来的时候呢?你为什么不踉我说‘快走’?”“我很想知道,你会怎么做!我想考验一下你。”“结果怎么样?”“你的表现非常出色!”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将酒瓶给我,“为什么刨根究底的?喝酒!”“我明白,钱、钱……”我拧开瓶盖,“可是你和他怎么过呢?”“很简单!”她停了下来。我(拥抱着她,她拥抱着我)也停了下来。“我住他的公寓。他送食物来,给一点儿零花钱。有时候他过来过夜。有时候我去他办公室或者家里。我刚刚从他的别墅回来。喝酒,喝酒……但是我和他没有性关系。”白兰地泼了出来:顺着我的脸颊、下巴往下流。“我应该相信吗?要不就是疯了?!为什么?!”我站在原地,拭掉脸上的酒。她向前走,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0”的手势:“没有性。没有。”从口袋掏出钥匙。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把钥匙碰得丁零丁零地响,晃动着钥匙和“0”的手势逗弄我。“战士。战士……”直到我追上她,她一直这样……倒着走,晃荡着钥匙和“0”手势逗我。就像一个喝了酒的女学生:有一点傻呵呵的,竖起衣领,笑着。让你选择:“没有性”还是公寓的钥匙,到了公寓也可以把“没有”给抹掉。我追赶着她,同时向四周张望,握紧拳头:看谁敢笑话我们!12.到了电梯里,她仍在嬉闹。一会儿挤,一会儿推,把我顶在电梯壁上:“我现在要抓你。粗暴地!绝不怜香惜玉!就像对待妓女那样!”我脱掉西装,一把将客厅门推开。“上草垛,小坏蛋!”她继续玩游戏,用力推了一把我的后背。我故作踉跄,朝堆放草垛(及计划摆沙发)的方向摔下去,却倒在了…………卷成筒状的床垫上(相识那天它就是放在这儿)。塔塔愣在客厅门口:“草垛哪儿去了?”(经过前厅)跑进卧室。我们差点在卧室撞上:我走进去,她从与卧室相连的小房间(里面放了电脑和书柜)里冲出来,暴跳如雷。“浴室和厨房里都没有,”我说,拥抱住她,“随它去吧。反正也不舒服:我们躺在上面会陷下去……”“那是我的草垛!我自己的!电话……”拿起手机。拨号,走到窗户旁边……“那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同时对着话筒:“是我,娜泰拉!叫谢廖沙听!告诉他,我在城里!草垛在哪儿?!不用撒谎,萨沙!把草垛还给我!否则我就离开这儿!”霍地挂断电话,恼怒地哼哼着……对我请求道:“把床垫拿过来。”垫子在床上铺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枕头:“您都不知道,亲爱的米什卡,我在这张床垫上度过了多少个孤独的不眠之夜!”爬到床上,双膝跪在床垫上。“过来。”她招手示意我像她那样跪着——在她对面。“这是一个情妇的肺腑之言。不……我可以以故乡——先后被成吉思汗、拿破仑和希特勒三度烧毁的光荣的科泽利斯克城——的名义发誓,你是我在这张床垫上的第一个男人!”她热情洋溢地发誓。但旋即一笑,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前所未见地柔情似水。手机响了——不管它!我把电话塞到枕头下。我用膝盖在床垫上向前挪,放低肩膀,让她的双手搭在我肩上。贫嘴的人第二部1.窗外夜色渐浓。黑暗中——硕大的冰箱敞开着门——长方形的冷藏室照亮了,里面塞满了食物。“您这里简直是天堂。”“想上天堂?……那就做人家的情妇吧。”他们坐在厨房里摆好吃食的桌子旁。她——穿着他的衬衣。抽烟,喝果汁。他——穿着她的长袍。吃东西。谈话伊始,他们仿佛在重新结识……其实,他们的每一次会面都是这样开始的,甚至在约会中途短短的分离之后也是如此。“你为什么不吃?”他问。“你没到之前,我已经在咖啡馆吃饱了。你在咖啡馆工作过吗?”“没有。”“你的刀工和摆盘功夫真不错……你有女朋友吗?”“没有。”“撒谎吧?”“没有。”“不要老是回答‘没有’。”“那你就问一些我能回答‘是’的事。”“讲一讲,你是怎么变成男人的。”“能尝一下吗?”她用手掩住盘子,挡住他伸过来的叉子。“不给,除非你讲给我听。”他用手指灵敏地从她的手底下捏出一片肉。从桌子旁站起身,将肉塞进嘴里嚼了起来。“不告诉你……”她坐着,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讲述:“那是上九年级以后的事。我在一个青年夏令营度假。她的名字叫玛莎。她跑到所有人面前说:‘追得上我,我就是你的人!’”。“你追上她了?”“没有……可以说‘没有’吗?”“可以。”“没有人能追上她:她是中长跑运动员,沃罗涅日的女子冠军。半个夏令营都炸开了锅。小伙子们又恨又气……”“真可恶。”“一天晚上,我躺在操场的草地上。她走过来,躺到我身边说:‘米沙,我是你的’。”“真可恶!……接着说。”“‘接着说’什么?……”他拿起脏盘子,放到水池里要听亲密的细节吗?”“撒谎。全是你虚构的。”“为什么?”“你是个处男。害羞又胆小。而她是运动员。跑步的本能比性的本能要强烈得多。你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跑掉。要不就是你们俩都跑了,而且还是朝不同的方向。”“我不喜欢赛跑。当她对我说‘我是你的’的时候,我对她说,‘不,玛莎!’”他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到碗架上。回到她身边。“我就这样成为了男人。因为只有当你第一次坚定地说出‘不’的时候,才能变成真正的男人。”“傻瓜……”她示意他过来。他走过来,俯身在桌上。她抓住他的耳朵,把他拉到自己跟前。他们的鼻尖几乎碰上。“对我说‘不’!”她要求道。门铃响了。她恼怒不已,紧张而不自然。“放手。好疼……”她放开他的耳朵。他坐下来,问:“我要穿上衣服吗?”“让他们走!……坐下!”又是一阵铃响,随即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倒点儿果汁。”“给。”他给她的杯子倒满果汁。从前厅传来了脚步声。塔塔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一碰就要迸出火来。萨沙向桌子跟前走来。“你好……收拾收拾,我们走吧。他在等着。”塔塔好像没听见似的。“如果他说:‘把草垛弄走’,我就得弄走,”他接着说道,“这是我的工作。他——是我的老板。”她不紧不慢地拿起杯子,慢吞吞地喝果汁。萨沙注视着她。直到她放下杯子,才开口道:“我也在冒风险。要是让他知道了你们传纸条的事……我在车上等你。”塔塔走出前厅。身上穿着黑色套头衫,黑色裙子。牵起米沙的手,让他面向挂在前厅的镜子。“我们——是天生一对……”他们看上去的确很相配。他穿着不变的黑西服,她也穿着黑色。相似的不仅仅是衣服:还从他们的笑容和投向镜子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以及难以言传的某些东西,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他们就是为彼此而生。”门铃声响起,稍顿——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们注视着镜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萨沙从半开的大门向里张望。“取消。我们不去了。他亲自过来。”同时问米沙,“要不要送你?”“他留下。”塔塔说。“再见,亚历山大。”米沙亲切地说。萨沙皱起眉头,伸手拉米沙。塔塔打掉他的手。“你疯了吗?让他看见怎么办?你这是在玩火自焚……”“滚出去!”她砰地关上门。2.摔上门。塔塔边往卧室走,边脱掉套头衫(身上还剩一件T恤衫)。“或者,我……应该离开?”米沙问。她没有回答——走进了卧室。“把床头柜里的毛毯拿出来,”她卷起床垫,皱皱鼻子,“闻到了吗?”他俯身,贴近床闻了闻。“没闻到?香水味……哦,真讨厌。”从他手中接过毛毯,放在卷起的床垫上,“我几乎整晚没睡觉。对不起,我要躺一小会儿。”在客厅原来的位置铺开床垫,躺下。“……你要走的话,把门关上。现在请把灯关了。”将毯子拉过来一直盖到眼睛下。他关灯。开关啪的一声响。她仍然睁着眼睛,凝然不动,身体紧绷,直到他掩上门,走到前厅,她以为他要走了。当脚步声在卧室停了下来,她终于放下心来。在卧室里,米沙掀起枕头。手机不见了。他在另外的地方——床的靠背附近找到了手机。小房间里放着书柜。大部分书都很新,硬纸盒包装的文集都还没有拆封,书柜中间的两排架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学书籍。书柜后面的角落里有一张电脑桌和一把圈椅。电脑上方挂着一个大大的相框。米沙从墙上摘下相框——以便仔细端详照片。照片里是塔塔和谢廖沙。脸颊贴脸颊。兴高采烈、信誓旦旦的两张脸孔。不禁让人想到一句题词:“一生一世。”毛毯放到了一旁,塔塔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从客厅传来了声音。她用胳膊肘撑起身子,惶惑不安:“米沙!”他走了进来。“你想走?”“我在找手机充电器。”他走到她跟前:“他为什么找你?既然你们没有性关系……”“充电器——也没有。”她说。“他又不是你的父亲、兄长。”“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我看见了你们的照片。真是一张非常奇怪的照片。”她笑了起来:“我们在兜圈子!你说你的谢廖沙,我就在说你想走!”“我想知道,是什么把你们绑在一起。”“米沙……他是我的恩人。他要求我不抽烟,不喝酒,不闲逛。我有七个月的时间几乎没出过这套公寓。读书,学电脑,过健康的生活。受——够——了。我想喝酒、抽烟、恋爱。”坐起来,双手抱住米沙。但是,门铃响了。跟在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身后进来的是另一个新保镖。“谢廖沙,怎么回事?他进屋来干什么?!”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看了他一眼……保镖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3.她在卧室帮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脱衣服,他看上去很疲惫,几乎连回答她的问题都显得很吃力。“我的草垛在哪儿?”“等一下再谈……”“你拿走汽车和电话时,我有没有反对?有没有求你把它们留下?没有!”脱掉他的西装,“……因为电话和汽车是你的。可草垛是我的!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快一点,泰拉……”“把草垛还给我。听见了吗?”帮他脱掉裤子。他坐到床上,双腿抖搂着,把褪下的裤子踢掉:“我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她帮他把裤子拽下来。他俯卧在床中央,脸埋进枕头里,喘着粗气。塔塔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手指动了动,叹口气。她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心。开始絮絮低语,好像唱歌一样:“睡吧。明天醒来你又将精神焕发、平和安宁,你会看见,所有人都爱你。就连你的保镖也是。他们爱你不是因为你付他们钱。他们爱的是你本人。因为你就是你。因为你睿智、善良、公正。”她的话语很温存,然而目光却绝望苦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抬起脸,试图减轻香水味带来的折磨。目光投向……小房间的门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抽出来。“睡吧……”侧身倾听他是否睡着了。伸手在背后摸索了一阵,找到枕头,摆在他的侧腰。从他肩上挪开手:他不满地咕噜了几声,她不得不将手放回原处。过了几分钟。几乎一动不动的姿势让她疲累不堪。她转过脸不看睡在旁边的人。再度侧耳倾听他的呼吸声。“睡吧……”她低语着,握拳在他头顶晃了晃。真怪: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她松了口气。对着小房间做了一个自己招牌的(意大利式)“0”手势,笑着,好像在问:“相信我们没有性关系了吧?”伸直手指,招呼他过来。门开了。米沙踏着脚尖走进来。塔塔指指自己搁在软凳上的黑色套头衫。米沙拿起套头衫。走近来。俯身在床上,递给她套头衫。睡觉的人呼噜声停了。米沙和塔塔凝神屏息。递在半空中的套头衫的一只袖子在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头顶上晃来晃去。突然,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霍地转身面向米沙,在睡梦中从俯卧改成侧卧。“啊……”他难过地哼哼着,蜷成一团,伸出手,仿佛一个在睡梦中寻找什么东西的小孩,碰到米沙的大腿,紧紧抱住,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孩子气地傻呵呵地高兴起来,“啊!”他的脸因为无比的幸福而抽动着。又过了几秒钟,他开始从鼻子发出喘息声。塔塔用套头衫捂住脸,像戴着防毒面具似的。米沙踮着脚绕过床。在塔塔脚下靠床的地板上坐下。“我讨厌同性恋的场面,”他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开始抚摸她的腿,“不过这完全是另一回事。您太令人惊讶了。对我来说,一千个谢廖沙也无法取代一个您。”“小声点儿。”“这是发自我内心的呼喊,对不起。”“不需要用心来喊。米什卡,我不是石头人。”他挪开手。她细听一下睡梦中的人:喘息声中显然酝酿着即将奏响的呼噜声。她向米沙示意:我们走吧。浴室很宽敞,灯光明亮。“他是……精神变态?”米沙问。塔塔在洗手,洗脸。不时停下洗的动作,用鼻子闻一闻,是否还有味道。“他……很正常。但是睡眠很差。他和妻子都极喜欢喷香水。睡在一张床上,闻着这可怕的味道,当然会中毒!何况他们打鼾像杀猪一样。”拿起毛巾,狠狠擦拭双手和脸,“嘿,洗不掉这臭味。知道吗,等一会儿脑袋里就会嗡嗡直响。”大门打开了。他们站在门口,拥抱道别。“我在琢磨一点儿事。”他说。“什么?”“房子。你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不用想了。很快一切都可能改变。”“什么?”“一切。”“你是指房子?”“我指的是一切。走吧。我会给你打电话。”他扶着门,但没有走。“你会想我吗?”她问。“己经开始想了。”“我也是……走吧。”4.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嘴角的皱纹更深、更僵冷,比平日更密了。他朝小房间的书柜后看了一眼。注意到被米沙留在电脑旁的照片。他走到电脑桌跟前。拿起照片。久久地端详着。本来想挂回原来的地方,但又改变了主意。到厨房,向水池下面的柜子看一眼,发现了一个空白兰地瓶子。冷笑一声。在前厅,他蹬上椅子,打开大门上方的搁架。挪开一个大大的空箱子,后面藏着一台摄像机,他从里面取出带子。在厨房看录像带,脸色越来越阴沉。“起来。”他站在客厅门口说。塔塔躺在自己的床垫上,双目了无睡意,似乎正在等着他的这声命令。他坐在厨房里,盯着照片。她走到窗边,倚在窗台上。他把照片推到一旁,看着桌子,开始轻声地、伤感地说:“我还记得——我走进病房,你端着书坐在窗边。那脸庞……那么孩子气、纯洁。就像一个小女孩……坐。”她没有动,仍然站在窗边,紧张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和他回忆中窗边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像)。“那只是在医院的一次常规访问。我不喜欢慈善事业。但是,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一种……亲近、亲切。于是我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情况?”塔塔冷笑一下,走到炉灶旁。打开排风扇,取出香烟,抽了起来。“……你的病很严重。必须长期接受医疗监护,生活有规律,注意营养。你是外地人。己经在莫斯科漂荡了六年,靠干一点儿杂活赚钱。我想帮助你。所以我提出和你做朋友。”他看着她:“别抽了。坐下。”她摁灭烟。屈从于他的目光,坐到对面。“这么久以来,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他问。“是。”“你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很差……你什么时候去医院?”“今天。”“几点?”“我自己去。”“结果很差……还不只如此!你应该立刻集中精力治疗。可你……”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拿起遥控器,打开录像机。屏幕上以快进的方式出现了大门前的楼梯口。“监视器?这么说,我一直都被监视着?”“你去别墅的时候刚安装的,”他按下暂停键,“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带男人们到这儿。”“我没有带男人们。我只带了一个男人。”她凝视着屏幕。按了一下遥控器按钮,以正常的速度播放录像。大门下模糊的黑点变成了米沙,他往门缝里塞了一张字条。她的脸上泛起了光彩。“他的字条……你的……我都知道。很浪漫。”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说,“瞧……昨天。白天两点。你们一起回来。我。晚上十一点。进门……他。夜里一点才离开!”“你睡着了,他很快就走了。”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但是他曾经在这儿!很浪漫吗?你把自己生活的地方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蔑视我的存在!而我给了你一切需要的东西:房子,食物,书!作为回报,我只想要一点温暖。想你把手放在我肩上,说一些好话。我一直以为,你很特别,不同寻常。纯洁!”他感到自己最美好的情感受到了侮辱。她点点头。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回来!”“我要睡觉。”她说道,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躺在客厅的床垫上,脸朝墙。他则在客厅走来走去,踩着软绵绵的毛绒拖鞋,哀伤地盯着脚底下。“谢廖沙。”她轻声喊。他走过来。“坐下。”他挨着她坐到床垫边上。她没有回头,伸出手……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他们久久地沉默。他的嘴角松弛下来,目光也变柔和了。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肩膀。“谢谢你,”她说,“多好啊——除了温暖,不要求任何回报。而你则付给我房子和食物。我要睡觉。你该走了。走吧。”他谨慎地拿开手。“塔塔。”他低声喊。她没有回应。他又坐了一阵,试图看清她埋在小小的枕头里的面孔。站起来,脚步迟疑地踏在木地板上,走出客厅。米沙和瓦夏从“羚羊”车上卸下一些旧的运动垫子,拖进大楼门口。然后出了电梯,沿楼梯往阁楼上拖——向一扇开着的铁栅门走去。……塔塔将黑色套头衫塞进一个大旅行包,把包扣好。将床垫连同枕头一起卷成筒状。把照片挂回原处——电脑上面。用钥匙锁好门。走远一点儿,向上看。天花板下,门的上方挂着一个带监视孔的小盒子。“我并不感激,”塔塔说,“对我来说,对你说好听的话一天比一天难。”将旅行包挎到一侧肩膀上。用皮捆带捆好的床垫搭到另一侧肩膀上。5.常规的静脉抽血:针头扎入手臂,向里推进,血柱在针筒里上升。又是一次采血——三棱针(刺血工具)刺破被夹紧的指腹,血液从剌破口冒出来,流入贴着的采血管(带刻度的细管)中。从处置室出来去找医生的途中,塔塔在走廊停留了好几次。第一次是一个护士叫她。她们一起走到楼道。抽烟,闲聊了一阵。随后,她在走廊上和一个相识的医生谈了几句。看见一个护工,走上前,问她过得怎么样,塞了一块巧克力到她的长袍口袋里。一个大个子男人坐在桌子后,身穿医生袍,额头上长着一个小赘疣。听见了敲门声。“什么?……哦,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他说。“啊,哦——哦,真是太高兴了!”塔塔说,快步走近。他们拥抱。“过得怎么样?”“非常好。您呢?”“不是非常好,不过还算正常。去过处置室了?”“是的。处理完毕,”她回头向门口看了一眼,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来一点儿?”“上班时间,塔塔!……”“上班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不过您要值班,”她伸手到柜子里(知道他都有些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取出两个杯子,“就算庆祝您开始值班!”“贫嘴……”他笑了,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桌上摆着白兰地、酒杯和掰开的巧克力。“我带来了梅耶斯的资料。新专著。在网上找到的。”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可惜是我翻译的:专有名词可真要命。”“谢谢。我现在什么都不看,水平倒退了。”医生发愁道,打开文件夹,“不……专有名词翻得挺好。聪明。你应该学医。早就该去了。”“看看标出的那段,第三页。”他细读起来。然后生气地丢开文件夹:“又来了?!”他准备从书桌后站起来,但是她握住了他的手:“我已经认识你很多年了。我七次病倒在这里,接受您细致入微的观察。情况很简单:末期血癌……”“谁跟你说的?!胡说八道!”“一个月前你也是这样叫:‘胡说八道!’——于是我抄下检查结果拿去研究。一切已经很清楚。”“嘿,白痴!她还能诊断白血病的病程了。”“让我说完。根据迈耶斯的著作,根据《血液系统疾病》,根据一切来判断……都结束了。再听我说半分钟!当我知道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我希望……能享受生活。我结识了一个男孩。结果呢,他……是完全属于我的。完完全全!我是如此地幸运!现在应该怎么办?作为朋友,你告诉我,我还剩多少时间?我必须知道!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你实在太傻了,”一阵不知所措的停顿之后,他说,“真应该让你见鬼去!”“我们做个游戏吧。把牌拿出来。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我希望你离开。”他转过身去。她拿起酒瓶,开始倒酒:“来一点……您的爱情战果如何?”他没有回答。“临床医学研究科的塔季扬娜呢?”“别说了。”“你不生气吗?她在玩弄你。你和她根本一点可能也没有。她很会演戏:眼神,神秘感,这样那样……你不生气吗?”“不。”“这种人把什么都分得很清楚:丈夫,情人,再来一个情人,这一个——就由他痛苦去吧。人人都需要她,到哪儿都受欢迎……舞会女王!您很可爱,很逗趣。玩弄你让她觉得开心。但是,对不起,她只会理智地付出。冬天的时候你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我看出来了。她跑到哪里去了?换地方了?”听了塔塔的话,医生用指甲挠着迈耶斯的文件夹:他很难过。点点头。拿起酒杯:“直到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揪心。”“她很漂亮。顺便说一句,她和帕尔芬诺夫也有暧昧关系。”“和那个小人?!”“他比您年轻。开好车,有自己的生意。”拿自己的杯子碰一下他的杯子,“忘了她吧。要不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我没有说服您,那就去请教一下妻子。”医生不由得笑了。6.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电车几乎在空驶。虽然肩上扛着床垫和旅行包,但是塔塔脚步轻盈,好像一点负担也没有。十二楼的窗口亮着灯光。她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你在家吗?我在楼下。”他衣服也没换就跑了出来——穿着T恤衫,运动短裤。“请原谅我这身打扮。”他拥抱她,接过包和床垫。“你没有事要忙吧?”“我唯一忙的事情就是您!”他开心地说,向楼门口走去,“我一整天都在等您!您跑到哪儿闲逛去了?!”打开位于十二楼的公寓门:“看一看我们的居住方案。方案一。”带领她从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在这段时间里,公寓里的家具明显多了;客厅摆了三张桌子,上面堆着草样和设计图)。“在辛勤的劳动之后,大伙儿都在睡觉。”领着她参观自己的房间:一张沙发,两把椅子(其中一把上面整齐地挂着西装),一张布满划痕的办公桌。“我的房间。没有门,我们挂上了帘子。”带领塔塔上了阁楼,米沙说:“方案二。猜猜这个是什么。”在阁楼中央,天窗下的楼顶上矗立着一座好像浴场更衣室一样的设施:用布围起来的没有顶的帐篷。几幅布固定在轻巧的方木构架上,布墙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微弱的灯光从窟窿眼里透了出来。“别卖关子了!”他霍地拉开帐篷入口布匹开衩的地方。帐篷里亮着一盏矿灯。地上铺了席子。稍远的另一头是床铺:一块地毯,两个枕头和叠好的毛毯。布墙朝内的一面印着图案。图案褪色、暗淡了,有些地方已经完全模糊。其中一面“墙上”描绘的是一座城市:新奇别致的房屋,绿色山峰映衬的高塔。另一面“墙上”是梦幻般的丛林。第三面——开着巨大窗户的大厅。他举着灯,她细细端详着图案。这是儿童剧的舞台背景。“你真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我出色地从道具组偷来了一些破烂。”“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用破烂建造出宫殿!”“面积两三平方米的宫殿。”“我住这儿。”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我不明白……你在发抖?”“胡说。只是觉得有点冷。”他把灯递给她:“只要一分钟。你掐着时间。”回来时拿了一瓶伏特加和一个袋子:“脱衣服。”她俯卧,他用伏特加帮她搓身子,时不时地说声“对不起”——夸张地“吧唧”亲一下她敏感的肩胛骨、腰,引得她一阵阵发笑。将伏特加倒进茶杯里,一点也不吝惜。“来。”她一饮而尽。皱皱眉头。他将袋子放在她身边:“穿上……暖和一点的内衣。”“你去哪里?”“去拿吃的。”他推着摆满食物的“弗里德里希”,蓦地出现在入口开衩处——穿着西装,脸上的笑容就像返场的演员走到帷幕前。但是塔塔已经睡着了。他为她掖好脚下的毛毯。关灯。躺到她身边。久久难以入眠。一会儿看塔塔,一会儿瞧着上空。天窗框出的一块方形的天空渐渐昏暗下来。远处的电车传来低微的叮当声。不知哪儿有人在隐隐约约呼喊着什么,回应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己是夜深人静。他们脸对脸睡着了。她的手在地毯上摸索着,爬上枕头,找到了他的脸,在下巴和嘴唇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是谁。然后滑下去,落在他的枕头上。过了一阵。他们在熟睡中。他的手在地毯上摸索着。揉捏着毛毯,爬上她的手臂。然后转移到腰上。在睡梦中,他向她挪近了一点。同样不知不觉地,在睡梦中,她向他靠了过来。睡眠变得不安稳起来,两人的鼻息清晰可闻:他们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他的手在毯子里磕磕绊绊地向下伸,很快她的手也过来了。两只白皙的手在黑暗中融为一体,甩开了碍事的毛毯。7.塔塔醒来了,注视着舞台背景。在从天窗倾泻下来的灿烂阳光下,房屋和高塔的轮廓模糊了,融汇成一片五彩缤纷、光彩夺目的涂鸦。但是,只要稍微改变一下仰视角度——侧一侧头,在涂鸦作品中就会隐约显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划痕和褶皱。它们穿插在鲜艳夺目的涂鸦中,看上去就像一幅涵义晦涩阴郁的线条画。脚步声响起。米沙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抱住她的双膝:“睡得好吗?”“前所未有地好。”“我们下楼去?”她把手指贴在他的唇上。“算了。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儿……”心满意足地摩挲一下自己身上的灰色内衣,“士兵穿的衬裤?”“是全新的。奥列格当兵的时候发的。”“不用解释。裤子非常好。又暖和又柔软,”她闭上眼睛,“总而言之……一切都很美好!”“奥列格提议出去走走。今天是他的节日……”塔塔、米沙、奥列格和瓦夏走在大街上。塔塔在打手机。奥列格没有穿军装,但手上捏着一顶空降兵的贝雷帽,如果途中碰见了自己人,就挥舞着帽子。自己人也挥动贝雷帽或者扬手回应。塔塔把手机递给米沙,说:“我要去探望一个人。离这儿很近。”一个50岁左右的胖女人一只手扶着桌子,不安地问:“塔托契卡,也许用不着吧?我怕会喝醉。”塔塔打开瓶塞。倒满一杯白兰地。女人还想再问,但又不敢。塔塔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一触即发。她双手伸在酒杯上空,浑身紧绷,目光紧紧盯着白兰地(拥有超感觉的人在画符水时就是这样)。将杯子递给女人,压低声音说:“这就是你现在所需要的。”女人举起杯子。但仍然下不了决心。塔塔逼视着她:“丽卡。”丽卡喝干了酒,一阵咳嗽。“躺下。放松。”塔塔指示道,“我马上就回来。”从楼门口跑出来,拿着一支烟走到朋友们身边。“就抽一口。”在奥列格的打火机上点着烟。开玩笑地稍稍眯缝起眼睛,思索着什么,将烟头丢进垃圾桶,对米沙说,“你跟我来。我们去去就来!”——后面这句话是对奥列格和瓦夏说的。丽卡俯卧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塔塔站在旁边俯视着她,握紧拳头。低沉的声音开始有节奏地宣告:“万籁俱寂。你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米沙笑了。“你忘却了头疼、劳累、失眠,忘记了自己不愿踏出家门,忘记了所有的坏事和担忧,忘了我的助手,”塔塔接着道,“马上就会感觉很好。”她将手掌放在女人的背上。“噢——噢——噢!”女人呻吟着。“一股暖流穿透你的躯体,你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很好。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你觉得一身轻松。”她抬起另一只手,看一眼米沙。他明白过来。和塔塔一起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丽卡背上。“啊——啊!”她发出尖细的哼哼声。“你——是一个小小姑娘。躺在冰冷的洞穴里,但是你很温暖。你的亲友、族人环绕着你,用自己的双手为你取暖。你想要生活,欢笑,歌唱!你的心跳如此欢快,年轻的血液在纤细的皮肤下幸福地奔涌。”塔塔僵立不动。米沙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她回过神来,安详地对他笑了笑,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忘了喝醉了、幸福呻吟着的丽卡。他们跑下楼梯。塔塔的声音在回声效果良好的楼道里响亮地回荡:“我说得特别好吧,嗯?一个阿姨教我的。她专门帮人治病。怎么了?这是好事。像丽卡这样的人闲着无事,精神上受折磨,没病也能想出病来。所以我来了,一方面帮助他们,我也可以挣钱!”她晃了晃赚到的钱。8.朋友们在市场里向咖啡馆走去。路上碰到了一帮闲逛的“蓝色贝雷帽”。“奥列热克!”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起来,“我们普斯科夫的战友!”小伙子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米沙和塔塔从人丛里钻出来,向咖啡馆走去。“这儿不卖酒,”走到咖啡馆门口,米沙忽然想了起来,“我去去就来……”“在这排铺子的最顶头。”塔塔指给他看。柜台后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女服务员。“您好,”塔塔说,从服务员背后的窗口向厨房里望一眼,“丘利娅去哪儿了?”“丘利娅!”服务员喊道。从窗口可以看见一扇朝着院子开的门。丘利娅从院子里进来,走到窗口,高兴地说:“啊,塔托契卡!”“您过得怎么样?孩子和丈夫怎么样?”“还可以,谢谢。要点儿什么?”“我们有四个人。”“来一份肉丸子。”“还有沙拉。”“再来两盘羊肉抓饭。”从咖啡馆一角传来喊声,那儿坐着两个穿迷彩服的特种兵,另外还有两个人和他们坐在一起。“马上!”丘利娅愉快地回答,“今天是你们的节日,对吗?”特种兵中瘦瘦的那个恶狠狠地回答:“今天是节日。明天将是另一回事。”丘利娅惊恐地垂下目光,从窗口走到炉灶旁。女服务员一声不吭。塔塔走到特种兵的桌子跟前,对瘦子说:“向她道歉。”“去你的,臭婊子。”瘦子咬牙道。塔塔从桌上抓起一个盘子。“羊肉抓饭?”她问。将盘子里的米饭扣在特种兵脸上。满脸是饭的瘦子措手不及……奥列格、米沙和瓦夏出现在塔塔身后。“坐下,”奥列格对塔塔说,然后问特种兵,“发生什么事了?”“问一下你的臭婊子!”瘦子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他的两个朋友挡住了他。“他喝多了。别动气……”另外一个人说道,适时地看见了奥列格的贝雷帽以及在市场上闲逛的空降兵,转而对塔塔说,“对不起,行了吗?我记得你。你在这儿工作过,对吗?”“羊肉抓饭。”奥列格抓起盘子,将米饭扣在瘦子脸上。瘦子猛地冲过来,差一点撞翻了桌子,但是他的朋友再度拽住了他。特种兵们带着瘦子走出咖啡馆,经过伙伴们的桌子时,瘦子又试图挣脱开,向奥列格扑过来。“干什么?今天过节。我们约明天。”奥列格平静地提议道,将自己的名片放到桌角上。瘦子拿起名片。敬重地看了一眼敌人:“明天见。”(在莫斯科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戈尔布什卡,一个大型自由市场。在戈尔布什卡有一家吸引音乐发烧友的戈尔布什卡商场——汇聚了众多音像店,能低价买到各种光碟、唱片和磁带。)在戈尔布什卡商场内的小广场上有一个舞台,任何人愿意的话都可以找主持人要歌词,上台去唱卡拉0K。台上的两个小伙子抖动双腿,扯着破锣嗓子,唱得驴唇不对马嘴,在逗观众开心。朋友们也站在观众人群里。从咖啡馆出来,他们已经略有醉意。顺便说一句,在这个空降兵节日的星期天,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有些微醉。站在他们前面的姑娘也醉醺醺地摇摆着舞步。塔塔发现奥列格盯着姑娘看,说道:“上,朋友。”“我不是专家。”奥列格回答道,瞧了一眼米沙。“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帮忙。”米沙说,“表现大方一点,别做作。”“照您说的。”奥列格想了想,将手搭在姑娘肩上。她转过头来,毫不惊讶。“我叫奥列格,”奥列格说,“认识一下?”“丹尼娅,”姑娘说,“我们算认识了。”很快,他们五个人拿着歌词纸站在了舞台上,醉醺醺地唱着一首大家熟悉的关于莫斯科的歌曲:“……知道吗,窗外已是春天,暖风吹散了我们冰冷的梦……我们要走进春天的巷子里,晨曦的天空星星闪耀,这个春天我们该有多少故事……”……在十二楼,一个意外等待着朋友们和新加入的丹尼娅:阿利娅和一个40岁左右的浅棕发男人在一起。他们坐在客厅的桌子旁,谈论阿利娅的设计图。“这是奥托,”阿利娅介绍道,“他不会说俄语。不过全都能听懂。”大伙儿坐在摆好的桌子旁。奥列格唱着自己创作的歌曲:“苍白的月儿难以入眠,看得出,它和我一样地孤单,只有你的声音,才能让我归于安宁,可是你呀,我的天使,去了哪里?”唱完一段词,接着弹琴。瓦夏在阿利娅耳边询问着什么。他得到了答案,侧身靠向米沙。“奥托是现代建筑学专家。为一些德国杂志写稿。我不喜欢这个人,米什卡。他们坐在一起有点儿过分亲热。”“苍白的月儿难以……”奥列格又开始引吭高歌。丹尼娅一把拍在吉他弦上。“同一段歌词唱了三遍!”“别的词还没想出来。”丹尼娅伸手去够录音机,打开。站起来,醉醺醺地摇晃:“好快活!接下来要更快活!我提议来一场集体恋爱!三女四男!我做你们的分队长(注3)!她扯掉身上的T恤衫。拿在手上晃动着,跳了几步醉舞。奥托拉长了脸。“奥托!她说的分队长——是另外一个意思……姑娘完全没有政治色彩的,相信我。”米沙说。丹尼娅把米沙从奥托身边拉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帅哥……”“我弃权。”“我也是。”塔塔附和道。“瓦夏?”“我要开车。”瓦夏旁边坐的是奥托和阿利娅,但丹尼娅没敢靠近他们。他们脸上是德国建筑专家和鞑靼女建筑师绝对“有政治色彩的”、愤然的神色。丹尼娅谨慎地绕过这两个人。奥列格正在听着录音机里的音调调弦,看见她无功而返,安慰道:“原谅他们这些不相信爱情的人。在这冷酷的世界,只有我和你才是一对。”他放声唱了起来,声音盖过了录音机:“孤独的,孤独的我们,远方的海岸不能令我们向往,绳索捆住了我们的船帆,哦,你呀,问题重重的罗斯。”9.米沙打开矿灯。灯光洒落在舞台背景、“弗里德里希”和入口的旅行包及床垫上。“别着急,”她躺下说,“整个晚上,多的是时间。不然我们变得像两个兵似的:一见面就一二一,一二一。”“你以为士兵一见面,马上就开始搞男女关系吗?”“当然,他们先敬礼。”她用胳膊撑起身子,“我想要爱抚,米沙。”他缓缓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我想要做游戏一样的爱抚。假设,我是美味的食物。”他抓住她的手。“美味的点心,”开始亲吻她的手指,“蘸白兰地汁的细手指。”坐起来一点儿,嘴唇碰到她的脸,“果子冻里的绿色眼睛。”她眯缝起眼睛,将脸凑过去接受亲吻。轻轻将他推倒在枕头上:“笑。”缓缓地、缓缓地亲了一下他微笑的嘴角。然后亲一下另外一边嘴角——缓缓地、缓缓地。退后一点儿。“你永远属于我。”不待他回答,迅速俯下身去,双手捧起他的脸庞。开始温柔地、热烈地、忘情地亲吻他的嘴唇。10.电车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阳光斜斜地从天窗倾泻下来,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在光芒中,掠过一个之字形的阴影——一队鸟儿从窗边飞过。塔塔从帐篷里搬出旅行包和床垫。转身。看着熟睡的米沙,想牢记他的面容。绕过帐篷时,看见布景上的一个洞,俯身凑上洞口,最后再看他一眼。他的脸对着她,如果他此时突然醒来,他们的目光将恰好碰上。早晨,路人看上去一个个忧心忡忡:赶着去上班,盘算着即将来临的一天。所有人脸上似乎都是同一个表情。只有从楼门口走出来的塔塔是别样的面孔。她没有思索未来或是今天的计划。在意识中,她仍然与米沙在一起。然而,她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脚步轻盈,肩上扛着床垫和旅行包,对重负早已习以为常。“何时你再回到我身边,这一天会来到,当你回到我身边,我们的命运之线再度交织,我将温柔地亲吻你持久等待的心,让吻切断死神的呼吸。到那时,我们之间的坚冰消融,到那时,我们的痛苦消逝,到那时,‘我’和‘你’融为一体,像风一样在洁净的大地上歌唱。你将温柔地亲吻我持久等待的心,让吻切断死神的呼吸。”贫嘴的人第三部1.雨后洁净、清新、美丽的莫斯科从“羚羊”车窗外掠过。瓦夏在听录音机录下的奥列格唱的歌,嘴唇翕动——他已经对这首歌烂熟于心。奥列格坐在一旁喝啤酒、抽烟,泛着醉意的双眼眯缝着。当歌唱完,瓦夏问:“他去哪儿了?”奥列格耸耸肩:“找塔塔。”“一会儿别向他打听。”从到站的火车下来的客流中出现了慢吞吞走着的米沙。奥列格和瓦夏向他招手。“生病了?”奥列格问。“着凉了,没睡好。车厢里太闷。”“羚羊”车在行驶中。米沙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奥列格转身看了一眼。塞了一罐啤酒在米沙手中。后者微微点点头。2.瓦夏的手机响了。“小姐,你到底要打多少次,嗯?!”他气愤地说,挂断电话,“你在开玩笑吗?”“奥托已经在办签证了。”阿利娅说。瓦夏一时无语……终于艰难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奥列格,你来跟她说。”阿利娅和奥列格坐在客厅,“弗里德里希”旁边。瓦夏对阿利娅的消息感到很震惊,绕着朋友们踱来踱去。“你到了德国做什么?”奥列格问,打开一罐啤酒。“设计。”阿利娅回答。“那里早就什么都建好了。谁需要你的设计。”“我有两个设计很快就要在杂志上登出来了。”“哪两个?”“娱乐中心和别墅。”“我们没做过这些项目。”“你们没做过,可我做过。就在你们……狂灌威士忌的时候。”瓦夏的手机又响了。“小姐,约翰神父不是这个号码!”瓦夏对着电话大喊,“阿琳娜,你要有良心!我们已经开始赚钱了!我们有这么多订单!我们说不定能给你买套公寓!在莫斯科!”“你到了那边住哪里?”奥列格问,“欧洲的住房很紧张。”“奥托在慕尼黑有房子。”瓦夏的手机再次响起。奥列格示意他把电话给自己。“你所有的罪孽都己得到了宽恕,神父们全都在纵酒!如果你再打过来,我诅咒你!”他吼道,将电话还给瓦夏,对阿利娅说,“见鬼……你走吧。”喝了一口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利娅:“性呢?”“什么性?”“你们有没有上床?”“关你什么事?”“我以朋友的身份问你。”“关你什么屁事,朋友?”“你不觉得羞耻吗?我教你说话。可你学会了,却转过头来对我发横。”奥列格说。这话触动了阿利娅:“真幽默。”“祝你健康。一路顺风!”奥列格说完,一饮而尽。瓦夏从餐柜旁回来,数着钱:“你们该分得的钱……把这些钱交给我!再添上我自己的……我们买一块地!我的一个熟人在莫斯科郊外有一块地。他早就想卖,但是又担心上当受骗。不过他信任我。他的脑子有点问题。那块地的价值比他的要价高五倍!”在“弗里德里希”旁边蹲下来:“怎么样?”“他真怪。”阿利娅对奥列格说,她对平日镇静温和的瓦夏突然表现得如此急躁和混乱感到惊讶。“他是农民,”奥列格说,“土地能让农民精神失常。这是农民特有的癔病。”“求你们了!”瓦夏叫道,从蹲着变成跪下。“小声点儿,”奥列格说你要把米沙吵醒了。”3.奥列格和米沙坐在阳台上喝酒,旁边是“弗里德里希”。奥列格从敞开的门向客厅看,瓦夏正在客厅里说服阿利娅(买地),奥托则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奥托,你们是去看芭蕾吗?”奥列格朝客厅喊。奥托点点头。“来和我们喝点伏特加!俄罗斯芭蕾和俄罗斯伏特加是一对亲兄妹!喝了伏特加也会让你想跳舞,把女人抛上天。”奥托笑了笑(表示理解他的玩笑),同时摇摇头(不愿喝酒)。阿利娅朝阳台上的人挥挥手,拉着奥托的袖子,向门口走去。瓦夏跟在她身后相送,仍在比画着劝说她。“为阿利娅干杯,”奥列格向米沙提议,“祝福她。”喝酒。奥列格瞧了一眼米沙没喝干的杯子。重新倒满。“今天我们不醉无归。”碰杯。喝酒。习惯性地从阳台眺望城市。瓦夏进来了。往塑料杯里倒了一杯伏特加。“我会说服她的,”他宣称,咕咚喝了一大口酒,好像喝水一样,“我没有你和米沙那样……能说会道!不过我对她说:‘阿利娅,如果你在俄罗斯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德国人会尊敬你!’”“别再谈地的事了!”奥列格忍不住了,“吃东西。”天黑了。朋友们还在阳台上。“弗里德里希”上堆满了空酒瓶和啤酒罐。喝了三个小时的酒,在渐浓的夜色映衬下,小伙子们的脸变得更加线条分明,更加毫不掩饰。瓦夏在打盹,奥列格和米沙小声地交谈:“你去了哪儿?”奥列格问。“科泽利斯克。”“她从科泽利斯克来的?”“是的。”米沙轻声答道,换了一个话题,“我们可以找一个新设计师。代替阿利娅。”“你需要吗?”“不。”“我也是。我要回部队。但是首先得去惩罚一个混蛋。”“怎么……‘惩罚’?”“我在连队的时候有两个朋友。他用三门大炮直接瞄准他们射击。他搞错了,混蛋。”“你上过战场,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失误就杀了他!”“见鬼的失误。过了一个月,我在罗斯托夫看见他。已经升了中校。多么春风得意。那笑容——就像冉冉升起的新星。容光焕发!哪怕他有一分钟为他们难过也罢了!我就是为了这种笑容要惩罚他。否则,我天理难容!”“奥列格,这太疯狂了!”“米沙,我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读一样的书。但是我们的经历不一样。事不关己……水在哪里?”他走进客厅。米沙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与瓦夏的目光相遇。瓦夏没有睡着^“必须阻止他。”瓦夏说。“怎么阻止?!把他锁在房里?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我说的不是这个。从空降兵之日开始,他就不停地喝酒。已经半个月了!你没有发现,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他正在变成一个酒鬼,米沙。”听见脚步声,瓦夏不再做声,闭上眼睛。奥列格拿着一瓶矿泉水回来了。他把瓶盖扔出,盖子越过栏杆向马路飞去。“我构思了一段祈祷文。听着。‘我的心满怀愉悦,心花怒放,我就要做到了!给我一些耐心,给我真挚的爱,让我在审判那畜牲的一刻,不是去感受对鲜血的渴望,而是实现您的意志,上帝!’”他倚靠在栏杆上。醉醺醺的,帅劲十足,兴高采烈。前所未有地幸福。“好不好?”他笑着问。“我去去就来。”米沙嗫嚅着走进客厅。在客厅,他伏在角落厨房的水池上,用手掌掬水往脸上泼,没有听见瓦夏走近的脚步声。“什么事?”当瓦夏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他问。“不用担心奥列日卡。既然开始胡言乱语,甚至连祈祷文都想好了……他就不会去碰谁!”奥列格在阳台上注视着栏杆外的街道。“芭蕾迷回来了!”楼下,在马路对面,回来的阿利娅和奥托在路口等绿灯。“拿水来,快点!”奥列格对着客厅喊。他们端着装满水的锅准备好。“瓦夏!”奥列格下令。瓦夏将一锅水泼出栏杆外。“米沙!”奥列格再下令,在米沙将锅里的水泼下去的同时,他也把杯子里的水洒了出去。首先传来的是阿利娅的尖叫。然后是奥托忍不住骂:“混蛋!”他有一副洪亮动听的男高音。4.客户——医生和比他小十来岁的妻子——在等着听奥列格、米沙和瓦夏的建议。“你们的房子是137号建筑标准规范。这一面是承重墙……”奥列格走近指给他们看,“……这儿是隔墙和绝缘板。我们打掉绝缘板,建一个双拱门。高两米一,宽一米七。”医生的手机响了。“喂?啊——啊!……”医生绽放出笑容,拿腔作势地走进厨房。“……否则两个房间没法连起来,”奥列格继续说道,“他们不会允许您拆掉承重墙——这不现实。而且很危险。”医生夫人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看看厨房?”奥列格提议。他们走进厨房时,医生正在结束通话。“拥抱您。再见,”他挂断电话,看一眼妻子,“我在和新来的同事通话。你也听见了:我对她称呼‘您’。”柳芭脸上露出报复的神色。“说给你听!我17岁的时候有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爱人,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也称‘您’!”医生撇撇嘴:“真新鲜。”从朋友们身边经过,走出厨房。“我在听着,”柳芭对奥列格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觉得,可以稍微更改一下设计。米哈伊尔……”米沙还没来得及开口,医生骄傲地昂着头走了回来:“向你报告一下,柳芭。我17岁的时候有一个比我大三十岁的爱人。不过不是我对她,而是她对我称‘您’!”他抽动着鼻子,忍住笑。掌声响起。奥列格开始鼓掌,米沙和瓦夏随他一起拍起手来。“星期六最好笑的笑话!”奥列格说。“是一整个星期最好笑的!”瓦夏更正道。柳芭笑了。“我们的同道中人!”医生笑着对妻子说,“用不着设计图。你们懒得磨蹭,我明白。开始吧:收订金,把墙打掉。”“谢谢,”奥列格伸手从大衣里掏出白兰地,“‘德文’牌,地道的亚美尼亚白兰地。我建议换个地方。”回到客厅。站在桌子旁,桌上放着切开的柠檬和吃剩的蛋糕,他们举杯:“希望你们满意我们的工作,”奥列格说,“为相识干杯!”大家来回碰杯,好像过新年一样。喝酒。“您记不记得,是谁给了您我的电话?”米沙问。“柳芭,是谁给的他们电话?”“是你。”“我?什么时候?”“很久了。夏初的时候,”她向餐柜走去,回头看了一眼奥列格,“我们一再推迟装修,在等一个认识的设计师。”与此同时,奥列格又给大家斟满了酒。柳芭拿着一张纸走回桌旁,读道:“‘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和设计师无限乐意为您的居室装修服务’……‘无限乐意’。太妙了!”她笑了。“想起来了!是墙上的广告。我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医生赞赏地看着奥列格,“写得很妙!”米沙站在厨房的通风窗下。在罐子里摁灭烟头。又取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一张老旧的苏联时代的活面写字台上胡乱地堆放着一些书和杂志,大部分已经翻破了。米沙一边抽烟,一边看书的封面。都是些医学书。(让人想到塔塔书柜里的书。)医生转动着杯子,里面的酒己经喝掉了四分之三:“厉害!我们俩半小时‘小喝了一点儿’!”米沙看看医生。“还有伏特加没喝。”奥列格说。“伏特加,白兰地,要什么都有,”医生指指餐柜,“病人不停地送。礼品快把我折磨死了。”他注意到米沙的目光。“有没有一个……娜泰拉。塔塔。娜塔?”“对,就是塔塔撕下的广告。”医生不由自主想了起来。记起之后,医生神色变得阴郁。有一两分钟的时间陷入沉思,想着塔塔。回过头看着奥列格,不看不对他口味的米沙。“她怎么了?!”米沙心慌意乱地问。医生将目光从奥列格转向米沙。“她在哪里?”米沙问。医生盯着米沙,试图弄明白他是何人。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你。”“我要见她!”医生不吭声,心下恼怒。“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怒火中烧,“瞧瞧你那张脸!”“为什么?……”米沙从桌旁站起来,“我不明白!”“打住。”奥列格抓住米沙的肩膀,把他从客厅带到厨房。米沙坐在厨房里。柳芭在洗土豆。“他喜欢和年轻人坐在一起。如果和同龄人一起喝酒,他们常常话不投机,生气或者觉得无聊。”“让我来……洗。”米沙提议道。“谢谢,”她给他一个盆装土豆,一个盆装削下的皮。从冰箱冷冻室拿出一袋肉饼,“和年轻人在一起,他自己也变得年轻。酒过三巡,你还有得听他说呢。”她看了一眼米沙……改变了主意,不再继续讲丈夫的事。厨房门被推开了一点儿。米沙看见奥列格。“走吧。”奥列格说道,没有走进来。他们回到了客厅。瓦夏放了一把椅子在米沙跟前:“坐。”桌上放着一瓶新开的酒。奥列格拿起酒,给大家斟上。“她有血癌,”他说,“情况很糟。”“她是个勇敢的姑娘。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但是表现得很好!”医生说,“你不能这样……哭丧着脸去见她!如果你不坚强,就不要贸然出现!”“不要生气。”奥列格友善地向医生请求道,抓住米沙的胳膊,“瓦夏,你和他出去。在车上等我。”两个朋友坐在“羚羊”车上。难耐的长久等待终于结束了。奥列格从楼门口走了出来。关上瓦夏为他打开的前车门,坐到后车厢。“我们走吧。”瓦夏说。瓦夏开车行驶在两边楼房林立的林荫道上,奥列格从座椅间的过道伸过手去,放在米沙的膝盖上。“能怎么办呢,米什卡。”沉默一下,“明天你就能见到她。医生是个好人。他说,想把她从医院带出来一天。呼吸新鲜空气,摆脱一下医院的气味。我提议去野外烤肉。我们一起去,顺便看看那块地。瓦夏!你的‘俄罗斯土地’离莫斯科有多远?”“一小时,一小时十分钟。”“我们明天去。”瓦夏对自己的幸运难以置信,一个急转弯,汽车向右朝马路牙子冲去。“看着路!”奥列格吼道。瓦夏扶正方向盘。老旧的睡城里一排排和137号建筑标准规范那套房一样的楼从窗外掠过。贫嘴公和贫嘴婆1.清晨灰蓝色的潮湿空气黏在“羚羊”的车窗上。汽车仿佛行驶在清澈的水中。奥列格坐在瓦夏身边的前座上打盹。四周突然黑了下来。瓦夏打开远光灯——前方狭窄的道路两旁密布着枝叶扶疏的松树。我的手指像昆虫的触角一样爬过干草……钻进她的脖子底下,爬上她的肩膀,继续向胸部移动。“不要。”她稍抬头,让我把手掌枕在她的后脑勺下,问:“我看上去怎么样?……”假发与草垛融汇成了一片小小的奔放的棕红色海洋。蓝色的双眸在岛屿一样的脸蛋上闪闪发光。我伸长脖子,想从高一点的视角看清画面。“喂,怎么样?……”“无与伦比。”我再度向她靠近。“等等……”她一只接一只地从眼睛里抠出隐形眼镜。扔到屋角。镜片闪动一下,无声地消失在地毯上。翻个身俯卧。摘下假发套。笑容从她唇边滑过,转瞬即逝。棕发美女不见了。我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张新面孔,几乎完全陌生的面孔,微张的双唇颤动着……勉强听得见一句话。一句很平常的话,但是……“我需要你。”2.那块“俄罗斯土地”在一座别墅村的外面。三棵瘦巴巴的椴树,邻居的篱笆前有一片年轻的赤杨林,齐腰高的杂草。坑坑洼洼的道路,树墩。我们从车上卸下园艺用具、食物、酒、一大锅肉,还有各种零碎东西。“这是什么?”奥列格问。“卡车的帆布篷。找不到卡车主人了。”瓦夏说。奥列格想了想,说:“拿下来。说不定会下雨。”瓦夏熟练地挥舞着钐刀。奥列格砍下一些细的赤杨树干,我把树干拖到瓦夏开辟出的林中旷地。我在瓦夏的指导下学习用钐刀。“不是用手,而是用整个身体带动。稍微向草地蹲下一点儿,从要割的草中间走。”他指点道。他从废料堆里拖来一些汽车外胎。栽进土里,从没有篱笆的马路那一侧将地围起来。奥列格在准备帆布篷的支架。他将赤杨树干打进地里作为立柱。立柱的顶部再用四根树干连接起来:就像木工活儿的系条。我依照瓦夏的指导割草。浑身湿透了,但是一小时割的草还没有瓦夏十分钟割得多。我们三人一起将帆布篷搭到支架上。然后跑去偷干草。在篱笛墙内高高耸立着一垛草。我和瓦夏爬进邻居家。把干草往我们这边扔,直到奥列格说“够了”为止。我们将大部分干草铺在帆布篷里。剩下一部分扔到帆布篷旁边。我和奥列格躺在草堆上。喝啤酒,抽烟。瓦夏在洗“羚羊”车(不知他在哪儿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我马上就走!”他朝我们喊道。“你没必要去。”奥列格对我说。“不要对我发号施令……”“你们整个小时坐在车里,面对面。你会忍不住,对她问长问短。她说不定会失去控制,大哭起来。你想想:刚从医院出来,马上就看见你。给她一点儿时间平静下来。你留下。我们喝酒。睡一会儿,也好定定神。”3.我们喝了伏特加,在阳光下的草堆上睡着了,连装番茄和面包的盘子以及没喝完的伏特加都忘了收拾。我醒了过来,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皱起眉头,睁开眼睛,看见了医生的脸。他将伏特加酒瓶的瓶嘴凑到我的鼻子跟前,见我睁开眼睛,嘿嘿笑起来。医生身后站着奥列格、阿利娅、瓦夏、奥托和笑容可掬的塔塔,她穿着医生的外套,衣服太肥大,衣肩掉到了胳膊上。我和塔塔像朋友一般拥抱,不缠绵,不热烈。她向后退了一点儿。被阳光照得眯缝起眼睛。笑着打量我。“你有些不太对劲儿。生病了?”“胡说,着凉了。”“嘿,你们两个!”奥列格叫我们。他们已经在树墩上摆好了东西:酒、小吃。我们去散步。沿着邻居的篱笆墙走。“我的样子很可怕,”她说,“粉擦得像戏里的老太太一样。我有黄疸,结石,这个那个病。”她的脸消瘦了,粉擦得太厚,令这一点更为明显。身体也虚弱了,行动变得慢吞吞的。她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说道:“喝点儿酒,马上就会快活起来。”对着杯子抿了一口。邻居家的篱笆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苹果:10卢布一个,15卢布一个。”篱笆墙里坐着一位大叔,正在将苹果从一个箱子转移到另一个箱子。瞧见我们,他警觉起来,看一看……我们。有没有别的人同行,后面是否还有人跟着。篱笆附近是否放着可能被我们顺手牵羊的财物。“白天好。”我说道,扶着塔塔的胳膊。“您好。”塔塔说。拐过屋角。篱笆后种着一片苹果树。她看着苹果。“要吗?”我问。“我自己来。”在我的帮助下,她爬到篱笆墙上。在摘下苹果之前,她先让我看看。“对。对。不。对。这是十卢布的,不对。”我做出评估。我们往回走。我拥着她的肩膀。医生的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装着苹果。大叔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相迎。不远处有一匹马嘶鸣起来。“对不起,请问您,这是什么在叫:公马还是母马?”我问。他的回答颇为出乎意料:“我养的是山羊。”“请向它转达我们最美好的祝愿。”塔塔说着,掏出苹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就这样,我们溜达了一圈:去得不远,去得不久,没有欢声笑语,重新熟悉彼此。瓦夏极力想拉着塔塔谈论这块地的事,举止仿佛喝醉了酒似的(顺便说一句,我们一伙人中只有奥列格和医生在喝酒):“塔塔,这里有十公亩……”“别烦她了。”我向瓦夏央求道。“你真让人讨厌,瓦夏。”阿利娅不客气地说。“米沙!瓦夏!”医生和奥列格叫我们。我们走到树墩旁。奥列格递给我们一人一杯伏特加。“干杯。”医生说,“我看得出,你们是好兄弟。这真好——兄弟一起,守望相助。要珍惜彼此,朋友们!来,米沙!”我们拿着软塑料杯子互相碰杯。医生的手机响了。“哦——哦!我从早上就开始想着你!”医生激动地告诉对方,急忙站起来向一旁走去。我看一眼塔塔。她笑了。我本来想走到她身边(看见瓦夏又带着他的土地问题过去了),但是奥列格拉住了我。“知道吗,我曾嫉妒过你。现在也嫉妒。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混蛋的世界。”我们听见医生的说话。隐隐约约的柔声细语变成了热烈的哀诉:“别说了!我思念您,就像动物对动物的思念。一想到您,我的手都直哆嗦!您这个小坏蛋!”这番话让塔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躲到瓦夏身后,以免她的笑惹恼医生。4.从里面看,帆布篷就像另一座阴暗的阁楼上的“宫殿”。黑色的墙,小小的天窗,向两边拉开的布门。塔塔注视着干草,闻着它们的气息。“妙极了!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你和奥列格。都是那么优秀的小伙子!但是,我很高兴,结果是……和你。”她抬起含笑的眼睛看我,“我和你——一对贫嘴公和贫嘴婆。”帆布窸窸窣窣动了起来。一只粗壮的大手钻进了帆布篷,摸到我头上,揉乱我的头发。“我的姑娘,请原谅!我喝得……过头了。我非常爱你……”“您只中意年轻的小姐,我知道。”塔塔笑着把自己的手搭在医生的手上。“是你——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把她的手拉到帐篷外,“所有的庸脂俗粉加起来也顶不上你一个指甲盖!”他在帐篷外夸张地亲她的手。我们听见奥列格的声音说:“从您这方面讲,这是不分轻重。”“我又没有钻到里面去,我可没妨碍他们!”“您没喝完酒就跑了。可我还在等着您。这还不叫不分轻重。”塔塔睁着双眼躺着,蜷成一团。我把手伸到外套下摸摸她的肩膀。“什么也不能做。甚至是接吻。有黄疸。”她说。我凑近一点,把头钻进外套里,亲吻她T恤衫领口上的肩膀,说的也正是我心底真正的想法:“我明天去看你。休想像在阁楼那样从医院逃跑。没有你我很痛苦,塔塔……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简直寂寞得发狂。”5.天黑了。刮起风来。大伙儿都围坐在篝火旁。医生睡着了。一会儿歪倒在奥列格肩膀上,一会儿趴到塔塔膝盖上。篝火的反光在大家脸上闪烁。阿利娅一个人在吃羊肉串。奥托把锅放在两腿之间,有条不紊地用叉子检验每一块肉,将好一点的放到阿利娅的盘子里。瓦夏往火堆里丢了一抱白桦树枝。火苗蹿起来,挡住了塔塔、医生和奥列格的脸。奥列格摇摇晃晃地从火光中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塑料杯子:“一切都很糟糕。羊肉串不能吃。可是阿利娅吃了。谢谢,阿利娅。她就要离开了,很遗憾……医生睡着了——没人喝酒,真要命。但是有一个好消息。我想宣布,我的朋友要订婚了。塔塔,米沙,祝贺你们!”他喝了两大口,坐下。四周变得静悄悄的,在一派宁静中,白桦树枝在篝火里噼啪作响。我站起来,看见塔塔也迎面站了起来。轮胎的黑色波浪线将十公亩土地与其余的世界隔离开来,风在上空嬉戏,用力拍打帆布篷,摇晃椴树,揉搓树叶。一张彩色玻璃纸被风追赶着——宛若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曲曲折折地——就像我们的青春一样——在篝火的亮光中飞舞,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塔塔的脸在篝火火星飞扬的热气里浮动;微张的唇、美妙的目光和永远属于我的温柔心灵一齐向我迎面扑来。尊敬的读者:在题词里,我指出剧本有某个文学渊源。刚着手工作时,我心里记挂着几部著名的小说;我的女主人公在我看来比较接近雷马克笔下的帕特、大仲马的波纳瑟夫人。确实如此,直到塔塔爬上草垛,摘下假发套,看着米沙——并且找到了自己的命运。剧本写完,我本想删掉题词——因为剧本里并没有借用的情节线和人物,但是,经过一番思量,我还是决定保持原样。剧本终究还是有文学渊源——欧洲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的主人公常常都是“贫嘴的人”。比如达达尼昂和他的朋友们,西格弗里德和罗伯特(《三个战友》),热尼亚(《热尼亚、热涅契卡和“喀秋莎”》(注4)),科斯季克(《波克罗夫大门》(注5))。剧本中还有几个现实的文化主题也是欧洲式的。存在的脆弱(阁楼“官殿”——帆布篷),自古以来人的奔逃(随女主人公一起流浪的床垫),发达文化特有的对待死亡的态度——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剧本的最后一章),欧洲电影节钟爱的题材——女主角患不治之症身亡。谈论自己的作品也许看上去像为自已做广告或者是不请自来地介绍故事梗概,但这并非多余。原因如下。我得有机会与两个人交流:剪辑和制片人。剪辑的话语中明显有正字法的错误,虽然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制片人的黑色方框眼镜泛着绿色的光泽,有点像街头货摊上买的美元纪念品。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是对最近三十部时髦影片——从《犯罪小说》到《守夜人》——的偏爱,对契诃夫的刻骨仇恨以及对一切时髦东西的病态兴趣。当然,尊敬的读者,您也可以不读这篇对题词做解释的后记。您不需要我的解释,您属于那些“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人之一。作者(全剧终)注释:注1:蒙古本位货币。——译者注2:Kama sutra,是8世纪印度一本主要关于性爱的书。——译者注3:这里用的是源于德语的一个词,指纳粹组织的队长。——译者注4:1967年拍摄的苏联战争片,导演为弗拉基米尔·莫蒂尔。——译者注5:苏联导演米哈伊尔·科扎科夫1982年拍摄的一部喜剧片。——译者PS:译自俄罗斯《电影剧本》2006年第4期。根据此剧本拍摄的影片改名为《我不痛苦》。——编者

    猜你喜欢

    本站只提供WEB页面服务,本站不存储、不制作任何视频,不承担任何由于内容的合法性及健康性所引起的争议和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