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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传》是一部滴水不漏的商业电视剧作品。

更加具体地说，它不是一个文艺作品，它是一个成熟流水线制造出来的商业产品。

一个文艺作品，它首先问的问题是：我的主题是什么？我向观众传达的是什么？我给后世留下的是什么？

而一个商业产品，它关注的问题却是：市场需要的是什么？观众爱看的是什么？保证收视的是什么？能过审查的是什么？

一个文艺作品，它追求的是独特性：我有独特的人物吗？我有独特的情节吗？我有把自己跟别人区别出来的特质吗？

而一个商业产品，它追求的是——借用咪蒙对新媒体写作的评价标准——“去自我化”。它要求的是避免独特，因为独特意味着风险。它的目标是，尽最大限度与主流的、最火的、最成功的其他产品形成重叠。

——这可以非常好地解释，为什么近年影视剧青睐的，都是抄袭IP。因为只有尽最大限度与热点词、热点梗、热点叙述模式形成重叠，才能尽最大限度争取到流量。

所以亲爱的小伙伴们，我们这么费劲地骂抄袭干什么呢？我们正是把抄袭IP一手捧红的始作俑者呀。我们正是这商业化社会的市场原动力呀。

《楚乔传》作为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工艺产品，集齐了咪蒙新媒体写作三要素：性，暴力，热点。

卖腐，check。（《琅琊榜》）

师徒，check。（《花千骨》）

夺嫡，check。（《琅琊榜》）

恶毒女配，check。（《花千骨》）

宫斗宅斗，check。（《美人心计》《锦绣未央》etc）

男主病弱，check。（《琅琊榜》）

主角体内有莫名的洪荒之力，check。（《花千骨》《择天记》etc）

每集至少两次甩人耳光，check。（《美人心计》《锦绣未央》etc）

每集至少一次捆绑鞭打play，check。（《花千骨》etc）

坏人不停陷害我，我是好清纯的一朵白莲花。（《花千骨》《锦绣未央》etc）

高冷男主plus温柔男二 plus邪魅男三，check。（《花千骨》etc）

傻白甜外表plus白莲花内心plus碉炸天技能点，check。（《花千骨》etc）

我们看《花千骨》，是冲着师徒去的。我们看《琅琊榜》，是冲着权谋去的。好了，《楚乔传》西里呼噜，把一干师徒、权谋、宫斗全扔到一个锅里搅拌搅拌，端上来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血猪肠大杂烩。

可是我明明点的是扬州炒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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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花力气写这个剧评呢？

因为我觉得，《楚乔传》原著《11处特工皇妃》，其实是很具备文艺作品所应该有的“独特性”的。它代表的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一个穿越网文流派。

中国网络文学的繁荣，在世界范围来看，都是独一无二的。西方世界唯一一个研究中国网文的汉学家Michel Hockx，把这个现象归因于中国独特的文艺审查制度。当然中国网文繁荣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纸媒严厉的政治监管，使得网络成为创作者的一个宣泄途径。许多传统媒体不容许的内容，在网络上找到出口。

起点、晋江都有这样一个穿越文流派：主角带着现代的知识与技能，回到过去，试图扭传中国历史的方向。我姑且把它命名为“改革派穿越文”。

改革派穿越文，是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对于中国传统的反思，在当代文学中的直观反映。这个流派的情节逻辑基于这样一种预设：中国文化有劣根性，集中体现在等级性；中国历史是黑暗的，落后的，充满压迫的；现代科学技术、现代观念、现代知识，可以使中国历史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11处特工皇妃》绝对不是最好的改革派穿越文。有很多技术性的穿越文，比如《新宋》，题材操作，历史衔接，以及思想深度，都比《11处特工皇妃》要好得多。《11处特工皇妃》的女主角从现代带回古代的，除了逆天的特工技能之外，还有一个朴素的平等观念。落实到具体情节中，女主角的情节任务，是推翻小说所设定的奴隶制：“那一天，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世间再无奴隶，消泯干戈。”

关于中国到底有没有奴隶制，能不能用希腊罗马的奴隶社会来定义中国的奴隶制，是另外一个很大的问题。这里姑且不论。《11处特工皇妃》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像《白鹿原》以及同类型的革命反思文学一样，对于试图推翻奴隶制的革命派，也抱持一种相当质疑的态度。来看这一段描写革命的文字：

暴徒们撬开路边的店辅冲进去，杀了苦苦哀求的老板，老板的儿子见了也拿起刀，将暴徒杀死，然后看着满屋子的鲜血疯狂的大笑，随即冲出房子，也跟着疯狂的人流一同抢掠劈杀，有的人冲进店铺，将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带走了，吃不完带不走的通通砸掉、烧掉，不是为了利益而打劫，而是纯猝的只想着破坏和发泄。

到处都在有人杀人，到处都在有人被杀，到处都是肮脏的尸体和烈烈的火苗。

绝望的空气和疯狂的情绪在真煌城的上空飘荡着，浓郁的死亡之气弥漫了整座皇城。

这就是燕洵说的，会有人来为他们阻挡十二怖十九帏的天降神兵吗？

反思革命其实不是多么新颖的主题。《11处特工皇妃》的一个巧妙之处，是让情节上的反转很好地服务了这个主题：占据小说前半部大量篇幅的、代表革命力量的男主角燕洵，turns out to be 炮灰……而看似邪恶的，代表奴隶主阶级的诸葛玥，最后竟成为女主最温柔的归宿。

这种反转，其实在通俗文学里，已经被用得很滥了。《笑傲江湖》就是个很成熟的例子——看似正义的，其实是为权力甘心自宫的政治玩家；看似邪恶的，反倒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江湖好汉。在这样一部，读者本来也不抱有政治期待的玛丽苏女主文里，看到这种金庸式的政治性反转，反而很叫人眼前一亮。

但是电视剧《楚乔传》完全抛弃了原著这极其重要的情节反转。林更新一出场，就顶着一张“老子就是男主角”的脸，还在第8集末尾发表了一篇关于善良的讲话；而本来承担着情节反转任务的燕洵，长着一张呆头呆脑的码农脸，完全看不出一丝革命领导者的潜质。

我跟朋友在讨论灰姑娘类型故事的时候，很在意的一点是，故事里处于阶级底层的灰姑娘，在实现阶级跃升后，从来没有想过去打破这个制度，而成了这个制度的维护者。《11处特工皇妃》是个例外。身处社会底层的女主角，一心一意想要打破这个制度。这也是《楚乔传》预告片中，赵丽颖那一句“我带你们回家”，非常能激起共鸣的原因。

《楚乔传》被人诟病的开场白，充分说明了编剧作者没有想放弃原著对于阶级问题的探讨：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来到这个吃人的世界，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先杀死吃人的野兽。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一生下来就要有三六九等，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卑贱如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东西，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去守护，这就是我的信仰！

这个信仰没有在电视剧中直接揭示，但是原著已经剖白一清：平等与大同。可是电视剧避开了对这个信仰的探讨。

这段话被人诟病的原因是不够生活化。其实这段话非常直白地反映了，中国当前因为贫富差距与分配不公带来的阶级隔裂。但是电视剧显然无心继续这个主题。

电视剧对阶级主题的处理，完全发展成了咪蒙的路数。面对现实中的阶级问题，咪蒙教育我们说：“我们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加倍努力，变得更强大、更牛逼。让他们够不着。”

电视剧女主角楚乔，很快成为男主角宇文玥的附庸；男主成为女主的灵魂导师。有一集男主教育女主说：“这是一个仰望强者的世道……做不成强者，注定要给人践踏。”

不是去反思阶级秩序的合理性，而是通过依附更高阶级，来实现自己的阶级跃升；通过争得贵族宇文玥的宠爱，来获得属于更高阶级的尊重与权益。

还有一集末尾，医生因为女主阶级低微，而拒绝为女主诊治；男主角强迫医生救治女主。医生说：“你以势压人。”男主说：“不错。”——女主通过依附男主，来获得更高阶级才能享用的权利。

这样，《11处特工皇妃》，这个灰姑娘对于阶级秩序的抗争史，最终沦为了我最可爱，我最厉害，全世界男人都爱我的玛丽苏故事。

其实我喜欢的是宇文怀嘤嘤嘤。。。